食不可無筍

張君燕

一場春雨過后，竹園子里的筍紛紛破土而出，比賽似的往上躥，才幾天工夫，就長到近半米高了。一根根筍就是一座座小寶塔，根部粗壯圓潤，筍尖處毛茸茸、水嫩嫩，像孩童的臉龐，惹人喜愛。人們也只是隔著竹園子的籬笆向內偷偷瞟上幾眼，沒有人敢去碰它，真是可望而不可及。

在豫西北鄉下，竹園子是公共財物，由村里統一管理。負責看守竹園子的老張頭兢兢業業、鐵面無私，別說挖筍，就是有人多看幾眼，他都會一臉戒備地站在旁邊，發出無聲的警告。

接連下了幾場春雨，竹園子里的新筍已經長得密密麻麻了。這時候，村里便組織人進園子里挖筍。能夠進入園子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村民，他們經驗豐富，知道哪些筍能夠長成竹子，哪些筍不成器，而他們挖掉的就是那些不成器的筍。這樣既能讓剩下的筍有足夠的生長空間，長成繁茂的竹子，也能讓村民們解解饞大家盯著那些筍，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口水！

村子不大，每家都能分到些筍。奶奶興高采烈地回來，圍裙里兜了好多筍，她都快要抱不住了。“這筍又鮮又嫩，和著豬肉包餃子，好吃著嘞。”奶奶一邊剝筍一邊指揮父親去買豬肉。在奶奶的認知里，最好吃的就是餃子，而餃子里最好吃的莫過于豬肉春筍餡兒的。我雖不大愛吃餃子，但豬肉春筍餡兒的我能吃上一碗。新鮮的春筍口感脆嫩、味道清甜，又融合了豬肉的油香，吃起來滋味重重疊疊，確實要勝過很多餡料。尤其是北方鄉下常吃的白蘿卜餡兒，嘗起來寡淡不說，后味總覺透著一股苦味和蘿卜屬植物特有的那股生澀味道，我極不喜歡。

記憶中，每年春天我們都能吃上一頓豬肉春筍餡兒的餃子，奶奶做得高興，我們吃得也很滿足。一吃就是很多年，幾乎成了一種儀式，仿佛只有吃上這么一頓餃子，才沒有辜負春日的饋贈，才算是向春天致了敬。

長大后，我走出了家鄉，才知道原來筍可以有那么多做法。蔥油燜筍、筍燒排骨、雞絲拌筍，就是簡簡單單的春筍炒雞蛋，也鮮美得不可方物。一個南方朋友擅長烹飪，他做了一道腌篤鮮給我品嘗。他將筍和鮮五花肉片、腌過的咸肉片，還有雞、蹄髈、小排骨等食材燉在一起，最后還加入了百葉結、萵筍等。朋友說，這是一道“功夫菜”，急不得，必須小火慢慢燜煮，方能肉爛湯濃。

這道腌篤鮮端上桌后，香味撲鼻而來。嘗一口，口味咸鮮，湯白汁濃，肉質酥肥，筍則清香脆嫩，鮮味濃厚。怪不得揚州人稱“一啜鮮”，果然不一般。想起《紅樓夢》里，寶玉因紫鵑謊稱林黛玉要回蘇州老家，害了瘋病，養病時頓頓只有清淡飯食。忽一日，稀飯咸菜之外還有一碗火腿鮮筍湯，寶玉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直呼“好燙”。看來這火腿鮮筍湯確實鮮不勝收，平日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寶玉竟也把持不住。

蘇軾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我覺得還應該另寫一聯：居不可無竹，食不可無筍。竹之素雅寧靜，令人心馳神往；而筍之鮮嫩清甜，令人口舌生津。如此，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都得到了滿足。

我想，如果奶奶當年能夠品嘗到這些多樣的春筍菜肴，一定會更開心。但有時我又想，能夠住在竹園子旁邊，吃到最愛的豬肉春筍餡兒餃子，奶奶應該是沒有遺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