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人

王明新

紅蓮結婚7年，一直沒懷上孩子，開始她和丈夫都沒當回事兒，以為還年輕生孩子是早晚的事，但一年又一年過去，紅蓮的肚子始終風平浪靜，看著婆婆照著不知從哪討來的偏方買回的大包小包的中藥，紅蓮才不得不重視起來。紅蓮與丈夫晴朗一起去醫院檢查，結果讓人很沮喪，紅蓮的輸卵管有問題，過于狹窄，醫生說她這種情況不是絕對懷不上，但概率微乎其微。從醫院回來，婆婆知道了實情開始熬中藥逼著紅蓮喝。紅蓮根本不相信婆婆討來的那些藥方，她更擔心喝壞了身體，當著婆婆的面她做做樣子，一轉身就把又澀又苦的湯汁給倒掉了。

紅蓮和丈夫都希望有奇跡發生，如果哪個月紅蓮的例假晚來幾天，他們就會欣喜若狂，但歡喜就像海市蜃樓，一次又一次破滅得連點影子都不留。晴朗也知道紅蓮沒喝那些湯汁，他也不支持紅蓮喝，雖然民間有偏方治大病之說，但也有不少偏方以訛傳訛，根本不靠譜。再說現在的江湖郎中，謀財害命的也不在少數，各種媒體不知報道過多少次了。但問題是這事該怎么收場？難道要做丁克家庭？可是他和紅蓮都希望有自己的后代啊！這樣又過了些日子，有一天晴朗突然對紅蓮說，他有個哥哥在上海做生意，讓人騙了一大筆錢，為了還賬他們把房子頂了出去，哥哥跑出去躲債，嫂子和侄子沒地方去，打算到咱們家暫住幾天。

紅蓮有點吃驚，結婚七八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聽丈夫說還有個哥哥。晴朗解釋說，哥哥大學畢業后就去上海打拼，開始給人打工，后來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因為公司剛起步，忙得一直沒回過家，他和紅蓮結婚的時候，給哥哥打過電話，哥哥只寄回來一筆錢，人沒回來。紅蓮想起丈夫創業時的艱難，理解了丈夫的哥哥，表示歡迎嫂子和侄子。

晴朗大學畢業后，靠大學生創業優惠政策，從銀行獲得一筆無息貸款，與兩個同學一起創辦了一個軟件公司。開始根本沒有客戶，他們不給自己發工資倒沒什么，但房租要交、水電費要交，他們還要吃飯，苦苦支撐了三個月，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在他們打算解散公司的時候，他們大學的一位老師給他們介紹了一個客戶，這是他們掘到的第一桶金，也是這筆業務讓他們的公司搖搖晃晃支撐了下來。后來公司慢慢好起來，在岳父的慷慨支助下，晴朗在這個城市買了房，把母親從農村老家接來。現在他們夫妻與母親三人住著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就是嫂子和侄子來了也住得開。晴朗的父親前幾年就病逝了，患的是肺癌。晴朗說，嫂子和侄子不會長期住下去，上海那邊情況一旦好轉，他們就會回去。

又過了幾天，紅蓮下班回家，見到了嫂子和侄子。嫂子比紅蓮大幾歲，叫羊羊，侄子已經6歲了，嫂子見了紅蓮，妹妹妹妹叫得很是親熱，還讓侄子叫嬸嬸，侄子名字叫小喚。

之前，做飯打掃衛生的事主要是婆婆做，紅蓮是獨生女，從小嬌生慣養在城市長大，家務活基本不會做，婆婆60歲不到，身體也沒啥毛病。自從嫂子進了門，把家里所有活計都攬了過去，有時候紅蓮想幫幫忙，但嫂子馬上就會搶過來，說你上了一天班，快歇歇吧，我什么事兒沒有，這點活用不著你伸手。過去買菜的事兒都是紅蓮下班后去超市或菜市場捎回來，現在買菜也不用她了，回到家天天吃現成的。

有一天，紅蓮晚上下班回來，看見婆婆和嫂子買菜回來進了樓道，她們邊走邊說話，紅蓮聽得清清楚楚，嫂子說小喚該上學了，現在還沒上戶口，沒戶口就上不了學，她想把小喚的戶口落在這邊，就是與晴朗和紅蓮落到一起。

這引起了紅蓮的警覺：小喚在上海生活怎么會沒有戶口？嫂子為什么要把侄子的戶口落到自己家？紅蓮一下子想起來許多事——

自從嫂子執掌了家務后，丈夫喜歡吃什么嫂子就做什么，丈夫喜歡吃酸菜魚，喜歡吃紅燒排骨，喜歡吃牛肉燉土豆，喜歡吃羊肉，這幾樣菜輪番上，飯桌上幾乎頓頓有，而紅蓮喜歡吃清淡的，香菇油菜啦，清炒蕓豆啦，蒜蓉苦瓜啦，素炒菠菜啦，芹菜藕片啦，現在一樣也吃不上。紅蓮稱稱體重，自嫂子進家，她胖了好幾斤，跟嫂子說過幾次，嫂子好像聽不見。終于紅蓮忍無可忍，一次吃飯的時候向嫂子直接表達了不滿，嫂子說本來想買苦瓜的，看了幾份都不新鮮，等下次吧。婆婆也給嫂子幫腔說，就是，油菜倒是有，沒看見香菇就沒買。可等下次做飯，還是一切照舊。

丈夫對侄子特別好，好得有點出格，不僅玩具衣服三天兩頭往家買，每次下班回家都給侄子帶吃的，漢堡，炸雞腿，冰激凌，可樂。現在侄子誰都不稀罕，天天纏著丈夫，叔叔短叔叔長，甚至連睡覺都纏著要跟丈夫睡，如果不是紅蓮暗中制止，丈夫還真讓侄子上了自己的床。

有一次紅蓮下班回家，一進門看見嫂子幾乎是光著身子與丈夫抱在一起，看見紅蓮，嫂子和丈夫都十分尷尬，嫂子急忙進了衛生間。丈夫的解釋是，嫂子正在洗澡，聽見外面侄子哭，就急忙跑了出來，正好撞在剛下班回家的丈夫身上，怕嫂子跌倒，丈夫扶了她一把。紅蓮反應慢，當初信了，后來想想，那時沒看見侄子啊！更沒聽見侄子哭。現在當紅蓮把林林總總的事情串聯在一起時，更是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現在嫂子又要把侄子的戶口落在自己家，這里頭肯定有大問題。

她決定向丈夫問個清楚。

吃過晚飯，看完了電視，洗漱完躺在床上，沒等紅蓮開口，丈夫先說話了。丈夫的態度非常謙卑，說，紅蓮我愛你你是知道的，不是我故意要騙你，主要是怕你不開心，現在我告訴你實話，要打要罰任由你。丈夫說，嫂子其實不是嫂子，侄子也不是侄子，我根本就沒有哥哥。我大學畢業那年，父親突然查出患了肺癌，已是晚期，醫生說最多活不過兩個月。我是家里的獨子，父親想親眼看著我結婚成家，我娘就托媒人介紹了一個與我姥姥同村的女孩，與我姥姥住前后鄰居，就是這個所謂的嫂子。我不同意，我娘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說要給我父親沖喜，說不定能挽救我父親的生命。我知道這是迷信，但是在兩個親人的哀求下，我能怎么辦？我們沒有登記，在家辦了幾桌酒席，就算結婚了。說是結婚其實我根本沒與羊羊同房，一次也沒有，一個多月后我父親還是去世了。父親去世后，我就從家里出來了，離開家的時候我給羊羊留了張紙條，我說不會與她登記結婚，讓她另外嫁人。到了春節，我回家看我娘，沒想到羊羊沒走，還住在我家，我讓我娘勸她離開，我娘說她喜歡羊羊，離不開羊羊，羊羊也喜歡她，我常年不在家，她們娘倆正好做伴。我能有什么辦法？晚上我與幾個小學和中學的同學喝酒，我喝多了，什么時候回的家，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第二天醒來，發現羊羊與我睡在一張床上，我很生氣，說了她幾句，她傷心地哭了。誰知就是那個晚上，羊羊懷上了我的孩子，現在羊羊帶著孩子出來打工，你知道在農村女人離婚是很丟人的事，所以我離開她的事她一直沒對外人說。雖然我們沒登記，但擺了酒席比那張紙還管用，農村認這個，所以她在家待不下去。這幾年她四處打工過得也不容易，女人還帶個孩子，想想就知道了。現在孩子到了上學年齡，這些年她與我娘一直有聯系，就來找我娘商量，要給孩子上戶口。我娘說反正你不能生，不如把孩子的戶口落在我們這里，孩子我們養，反正也是我親生的，在經濟上給羊羊點補償，過段時間讓她走人。

晴朗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說完了低著頭，不敢看紅蓮。

對紅蓮來說這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她先是被炸蒙了，后來是七零八落，七葷八素，腦漿腸子往外流。紅蓮比晴朗小了好幾歲，在大學里多少男生追，她都沒答應，想不到卻嫁給了個二手男人，二手男人也就罷了，還有了孩子，紅蓮委屈得開始哭。

哭了一會兒，這期間晴朗一邊給紅蓮擦眼淚一邊好言哄勸，就差沒給紅蓮跪下。紅蓮想到自己不能生育，想到婆婆看她的眼神，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孩子留下可以，我會當親生的孩子一樣對他，但羊羊一定要走，要快。

晴朗沒想到這么快就過關了，連忙答應，盡快讓羊羊離開。

紅蓮不放心地說，你娘能同意嗎？晴朗大包大攬說你放心，我做工作。

紅蓮說，我不信，這樣你多美啊，天天享齊人之福。

見紅蓮有心開玩笑了，晴朗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他輕輕刮了一下紅蓮的鼻子說，誰享齊人之福了，別瞎說。

日子看似又恢復了平靜。只是在紅蓮眼里，那個讓她說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的嫂子，現在成了情敵，她在暗中觀察著她與丈夫的一舉一動;那個她說不上親近也說不上有多疏遠的侄子現在成了準兒子，但紅蓮并沒有因為這個男孩即將成為兒子覺得與他親近了多少。

看似平靜的生活其實暗流涌動。

一個新的學年即將開始，眼下當務之急是給小喚落戶口。小喚因為沒有出生證明，要落戶口先要與晴朗做親子鑒定。開始紅蓮還抱有幻想，就是鑒定結果出來，小喚不是晴朗的兒子，那個叫羊羊的女人就沒任何理由在她家待下去了，她也不用認這個與她沒多少關系的男孩為兒子了。但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小喚的確是晴朗的兒子，而且戶口也順利落下了，不久小喚就可以去上學了。

這期間紅蓮發現婆婆對她的態度有了變化，第一個變化是婆婆不再逼她吃中藥了，別說逼，連熬也不熬了，還把那些連包裝都沒拆的中草藥扔進了垃圾箱。第二個變化是，婆婆看她的眼神越發冷了，自從羊羊進了這個家后，紅蓮就感到了這種冷，現在更加冷了。第三個變化是婆婆開始指使她干這干那，她剛一動手婆婆又搶過來，說她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而婆婆與羊羊的關系更親密了十分，這種親密甚至都不是婆媳之間的那種親密，而是母女。紅蓮下班回來，如果飯做好了，婆婆與羊羊肯定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們挨得是那樣近，有時候羊羊的手還在婆婆手里摩挲著;如果沒做好飯，她們兩個人一個掌勺一個打下手，一邊做飯一邊聊天，聊得是那樣熱乎。

這樣又過了近一個月，羊羊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紅蓮問了丈夫幾次，丈夫推托說畢竟是母子分離，工作要慢慢做，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之后不久，丈夫出了趟差，一天晚上紅蓮下班回來，見丈夫出差回來坐在沙發上，羊羊正給丈夫洗腳，婆婆坐在一旁看著，滿臉都是滿足，侄子則在拆大大小小的包裝，那是丈夫給他買的禮物。見紅蓮回來，羊羊一點也沒尷尬，說晴朗出差剛到家，我給他洗洗腳解解乏。紅蓮本就氣不打一處來，見羊羊這樣沒有廉恥，對著她吼道，這是你該做的事嗎？還要不要臉？說著一腳將臉盆踹開，洗腳水撒了一地。

沒想到，羊羊毫不退讓，也吼道，你兇什么兇？我們才是一家人，你算什么？如果沒有你我們過得好好的。你就是個小三！

這世界上有不要臉的，但紅蓮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她完全被氣蒙了，她手指著羊羊，嘴和手都哆嗦著說，誰是小三？誰是小三？我們有國家頒發的結婚證，是受法律保護的，你有嗎？這時候侄子跑過來，指著紅蓮的鼻子叫小三，紅蓮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

羊羊毫不示弱，說我們辦過酒席，我生了他的孩子，你能生孩子嗎？

紅蓮氣得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時婆婆說話了，婆婆站起來指著紅蓮說，你一個女人什么什么都不會做，連孩子都不會生，要你有什么用？羊羊給她丈夫洗洗腳怎么了？你給他洗過嗎？還說要羊羊走，我看該走的是你！

這時候，晴朗帶著埋怨而又無奈的口氣喊了一聲媽，紅蓮知道丈夫的潛臺詞是：媽，您可不能這樣說，房子的首付主要是紅蓮爸爸出的，真要走的話，該走的是我們而不是紅蓮。

紅蓮怨恨丈夫沒把話說出來，她一把將丈夫從沙發上揪起來，說，你別當縮頭烏龜，今天你給我說清楚，誰是你老婆？你是誰的丈夫？誰該從這屋里搬走？晴朗赤腳站在地板上，雙手胡亂搖擺著說，都別吵了好不好？事情總是要解決的，這樣吵來吵去能解決問題嗎？

紅蓮剛想說，晴朗你別和稀泥，沒等張開口，婆婆又插話了，婆婆說，就算你們都是他老婆，也有個先來后到。

在三個女人中，二比一，紅蓮處于絕對下風，而丈夫又不肯站出來替她說話，在這個家是沒她說理的地方了，紅蓮也不想再吵下去，沒有意義。她收拾了幾件衣服和洗漱用品離開了這個家，住進賓館。而丈夫看著她收拾東西，竟一動也沒動。

紅蓮在賓館住了3天，期間丈夫給她打過幾次電話，她沒接。第四天丈夫去單位找她，再三道歉，說了許多軟話，最后說問題總要解決，躲不是辦法。紅蓮有了臺階下，再說，自己離開家她擔心真的鳩占鵲巢，到那時候一切都晚了，只好回家。一回到家，紅蓮就看到了這一幕：婆婆坐在沙發上，羊羊在給婆婆捏肩捶背，婆婆非常享受的樣子。紅蓮覺得羊羊假惺惺的，故意在做給她看，討婆婆喜歡。看見紅蓮，婆婆和羊羊連招呼也沒打，紅蓮自然也沒理她們。

就在這時，紅蓮驚喜地發現自己懷孕了。開始是例假該來沒來，她以為是因為生氣影響了生理周期，后來開始嘔吐，她去醫院檢查，醫生恭喜她說，你要做媽媽了！紅蓮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再三向醫生確認后，終于喜極而泣。

紅蓮覺得這是上蒼有眼在幫助她，那個叫羊羊的女人，不就是因為給晴朗生了兒子，才咸魚翻身的嗎？不僅被婆婆捧上天，連丈夫的天平也開始滑向那個女人，讓自己這個真正的妻子地位岌岌可危，現在自己也有孩子了，一回到家，紅蓮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丈夫。晴朗捧著那張化驗單，流下了眼淚，他當即表示，一定要說服母親讓羊羊盡快離開。

紅蓮有周末早晨睡懶覺的習慣，早飯也不吃。這天早晨已經8點多了，紅蓮躺在床上還迷迷糊糊，她知道丈夫早已經起床出了臥室，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丈夫和婆婆吵起來，開始是在婆婆的臥室里吵，他們吵什么紅蓮聽不清，但她猜想可能是丈夫提出來讓羊羊走，婆婆不同意才吵起來的，后來婆婆號啕大哭著從臥室跑到客廳，丈夫跟著也來到客廳，這下子他們說的話紅蓮聽清楚了。

婆婆說，兒子，我把你養這么大容易嗎？你怎么就不聽娘的話呢？

丈夫說，媽，現在不是舊社會，羊羊老住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再說現在紅蓮也懷孕了。

婆婆說，你就逼我吧，我現在就告訴你，羊羊她不是別人，她是我的親閨女。

紅蓮被婆婆這句話弄糊涂了，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難道說婆婆瘋了？丈夫顯然也被婆婆的話嚇住了，說媽你說什么呢？

這時候門響，羊羊買早點回來了，嘴里喊著：豆漿，熱油條！豆漿和油條也是晴朗最喜歡吃的早點。大概是感到了家里的氣氛不對，她把買回來的早點放在桌子上，再沒吱聲。

婆婆呃呃了兩聲不哭了，說，我本來想把些話帶進墳墓的，看來現在不說不行了，正好羊羊也在，我都告訴你們吧，你們哪里知道當娘的苦衷啊！

婆婆說，我18歲那年嫁給你父親，到了28歲都沒懷上孕，你父親家幾輩子都是單傳，你爺爺奶奶盼孩子盼得那真叫一個望眼欲穿啊！你爺爺天天睜開眼就罵，說養個雞還能下蛋，養我有什么用？還有比這更難聽的話，我說不出口。我讓他們養了嗎？我天天去地里當牛做馬，回到家還要做一家人的飯，晚上你爸爸也不讓我閑著，我過的那是什么日子你們知道嗎？你奶奶今天討來個藥方，明天討來個藥方，我是上頓喝下頓喝，一年到頭喝不完的中藥。有一回我喝得渾身浮腫，眼腫得睜不開，你奶奶還逼著我喝，我不喝你爸爸就打我，你爺爺不但不拉，還在一旁敲邊鼓，說打得輕。好幾回我都不想活了，農藥瓶子放到了嘴邊，想想你姥姥姥爺，我要是死了他們怎么活呀，又把瓶子放下了。

沒想到上天也有開眼的時候，29歲那年我懷孕了，一家人高興得跟撿了個元寶似的，見誰給誰說。你奶奶開始給孩子做小衣服，選的布料不是藍的就是灰的，一心盼著我生個男孩，我懷著孕心里也天天揪揪著，要是生的不是男孩，我怎么向你爺爺奶奶向你爸爸交代啊？可是生男生女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嗎？

咱們那里有個風俗，坐月子要回娘家去坐。快生的時候我去了你姥姥家，我把心思給你姥姥說了，你姥姥也知道我這些年因為生不了孩子在婆婆家受的委屈遭的罪，你姥姥說后鄰家的媳婦也快生了，她已經有了兩個兒子想生個閨女，我給她商量商量，要是你生的是閨女她生的是兒子，兩家就偷偷換了，就是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誰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養？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但是沒辦法呀！你姥姥找人家商量去了，我還擔心人家不同意。你姥姥回來了，臉上掛著笑容，我知道這事商量成了，但我還是擔心，如果我生了女孩后鄰家的媳婦也生個女孩怎么辦？我愁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頭發一大把一大把往下掉。

怕啥來啥，我的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孩，為了保住這個秘密，你姥姥接的生，對外人說生的是男孩。又過了三天，后鄰家的媳婦也生了，生的是個兒子，也是你姥姥接的生，當天夜里趁天黑就把兩個孩子換了。這事除了你姥姥姥爺、后鄰家的媳婦和我誰都不知道，連后鄰家媳婦的丈夫都不知道。你們不知道我心里的那個滋味，懷里抱著別人的孩子，想的是自己的閨女，給別人的孩子喂著奶，想的是我那閨女有沒有奶吃。后來你姥姥給我說，后鄰家的媳婦奶很足，我才稍稍放了點兒心。過了幾天，你爸爸趕了輛驢車來接我，我是一步三回頭，自己親生的閨女就這樣生生分開了啊！

婆婆再次號啕大哭。

想閨女啊！婆婆一邊哭一邊說，我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偷偷去看閨女，每次去都擔驚受怕，怕你爺爺奶奶罵我耽擱干活，怕你姥姥的左鄰右舍起疑心，更怕后鄰家的媳婦不高興。有時候想閨女想得實在太厲害了，就到你姥姥家先在廚房躲起來，讓你姥姥去叫后鄰家的媳婦帶著閨女來家玩，后鄰家的媳婦來了，我再裝著剛從婆家回來，看閨女一眼。就這樣，你們倆一天天長大了。

又哭了一會兒，婆婆不哭了繼續說，兒子呀，娘把你培養成了大學生，可我那閨女還在農村打土坷垃，你大學沒畢業，我就托了媒人，我想把閨女娶回家，我這輩子虧欠閨女的實在太多了，我想讓她回到我身邊，我要用自己的后半生照顧她補償她。誰知閨女娶回來了，你卻走了。你不知道娘的心，你雖然不是娘生的，但是娘養的，閨女不是娘養的卻是娘生的，你們兩個都是娘的心頭肉啊！如果你們能在一起，咱們娘仨加上我的孫子，咱們娘四個一起過該多好啊！現在政策放開了，你們還年輕，讓羊羊再生個閨女，就更加圓滿了。你非娶個城市姑娘，除了臉蛋子好看，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有什么好？什么什么都不會干，回到家就知道擺弄手機，她連羊羊的一半也趕不上啊！

婆婆的哭聲斷斷續續，在這斷斷續續的哭聲里，各人想著各人的心思。

晴朗：當紅蓮檢查出幾乎不能生育，而羊羊牽著6歲的兒子出現在他面前，母親又苦苦向他哀求時，晴朗真的猶豫過自己的婚姻是否還要繼續下去，他想向母親妥協，重新接納這個曾經被他拋棄，卻為他生了兒子的女人。可紅蓮更年輕，更漂亮，有文化，他們有更多的共同語言。當他猶豫不定時，紅蓮懷孕了，他情感的天平很快又從羊羊滑向紅蓮，他企圖說服母親，讓羊羊離開，但母親說什么也不答應。沒想到這個養育了他30多年，他也叫了30多年媽的人，竟不是他的生母，正是這個女人讓他一生下來就離開了娘的懷抱……

羊羊：終于明白了這個哭泣的女人為什么非要把自己和晴朗捆綁在一起，她從心里感謝過這個女人，她知道晴朗不愛自己，但是為了兒子能有個完整的家，為了讓兒子不再跟著自己四處漂泊，她愿意委曲求全，并想過要把另一個女人擠出這個家。愛，對多數人來說畢竟是一件奢侈的事。但現在她對這個哭泣的女人有了更為復雜的感情，自己剛生下來，就被她無情地拋棄了，盡管她有太多的無奈，現在她真的不知道對這個女人愛更多還是恨更多……

紅蓮：過去婆婆的所作所為，現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如果不是自己懷孕了，紅蓮真想成全這個女人，當然同時也成全了另一個女人，可現在自己懷孕了……

婆婆扔下的這顆炸彈把三個人都炸翻在地后，慢慢地他們又蘇醒了過來，過去的已經永遠過去，明天還會照舊到來，他們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那就是該如何面對明天？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