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手記
“懸崖村”,本名為阿土列爾村,位于四川大涼山腹地的高山之上。2015年,正值全國脫貧攻堅戰打響,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記者首次進入“懸崖村”,歷時半年推出了三集系列報道《“懸崖村”扶貧紀事》,引起巨大反響。2021年春節前,團隊再赴涼山,圍繞“懸崖村”脫貧后續的故事線索展開蹲點記錄,1月30日至2月1日,《新春走基層|記者再訪“懸崖村”》系列報道連續三天在央視《朝聞天下》首發,獲得青年記者踐行“四力”交流活動一等獎。其實,團隊的每個人都深知,這組報道非憑一朝一夕,甚至一年、兩年之力,而是來源于整個“懸崖村”報道團隊的五年專注之功。
2016年,《“懸崖村”扶貧紀事》三集系列報道在央視播出,社會反響巨大、獲得第二十七屆中國新聞獎、在2017年全國兩會上引起習近平總書記關注……一個大涼山偏遠村莊很快成了全國關注焦點,“懸崖村”幾乎成為大涼山脫貧攻堅的“代名詞”和“標志地”。
《“懸崖村”扶貧紀事》播出后的幾年,“懸崖村”修建鋼梯、種植油橄欖、發展旅游項目等等,我們一直都有關注。2020年5月,“懸崖村”所在涼山州昭覺縣啟動四川省最大易地扶貧搬遷工程,這個村子迎來了絕對的“高光時刻”:村里84戶建檔立卡貧困戶終于告別世代居住的懸崖,扶老攜幼走下鋼梯,登上樓梯,住進了縣城里寬敞明亮的樓房??偱_四川總站在央視新聞頻道連續四天對“懸崖村”貧困戶搬家進行了報道關注,在央視新媒體平臺推出的8小時不間斷直播,全平臺觀看量達到3400萬,微博話題閱讀量1.4億。
越是熱鬧鼎沸時,記者越需要冷靜和獨立的思考。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當所有媒體和大眾將目光聚焦于村民喬遷新居、生活發生的巨大變化時,我們已經開始思考:“懸崖村”搬家后,還可以關注什么?
其實,早在搬家時就有不少人發問:“懸崖村”所有人都搬下山了嗎?沒搬走的人,怎么辦?搬走的人能適應縣城生活嗎?他們的未來會怎樣?未來的“懸崖村”是什么樣的?我們不回避這樣的疑問,因為正是有了這些疑問存在,才更顯示了“懸崖村”的脫貧樣本價值,也正是我們在新一輪報道策劃中的主要思考點和關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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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碼觀看《[朝聞天下]四川涼山 新春走基層·記者再訪“懸崖村”發展旅游該怎么干?》
春節前夕,團隊經過初步調研和訪談,歸納總結了一些最受大家關心的問題,決定這一組報道分別圍繞“沒搬走的人怎么辦”“搬下山的人如何穩得住”“發展旅游該怎么干”三個主題進行設問,通過對核心人物的蹲點記錄和采訪,回答問題、釋疑解惑。團隊內部一直把這組報道叫做:懸崖三問。
紙上談兵總是易,得來真知必躬行。新聞報道從來就不是靠閉門造車、自說自話就能完成的,深入一線是新聞記者的使命,也是新聞作品的生命力,這正是新聞“四力”首先強調腳力的意義所在。在深入一線過程中,還要綜合發揮觀察(眼力)、思考(腦力)、表達(筆力)的能力,才能完成一篇好的作品。
以“搬下山的人如何穩得住”為例,我們遇到的第一個難點就是找到合適的采訪對象:一方面,村民搬下山后居住較為分散,能用漢語交流的村民本就不多,從中篩選合適對象,還要具有明顯代表性、有較好的表達能力,很不容易。結合幾年來對“懸崖村”村民的了解和積累,我們請當地干部協助在84戶建檔立卡貧困戶中大致摸排,鎖定了幾戶村民,經過實地調研和走訪,確定了村民某色伍哈一家,他們一家六口人搬下山后,面臨著孩子上學需要照顧、家庭支出大幅增加、缺乏技能不好找工作等問題,這些都是涼山易地扶貧搬遷中大多數群眾普遍面臨的問題,而他的妻子也參加了當地政府部門組織的就業技能培訓,為適應新生活正在做出積極努力,伍哈的語言表達更讓我們驚喜,簡單樸實,卻句句在理。
如何將主人公的樣本價值進行提煉和展現,并將政府思考、扶貧思路和政策舉措融入其中,是我們遇到的第二個難點。
在走基層蹲點過程中,我們跟蹤拍攝了一家人的生活、找工作經歷的不順、參加就業技能培訓、學習情況、上崗面試等等,記錄到的內容其實并不少,僅視頻素材時長就達1200分鐘。然而,比真實、完整記錄更難的是講好故事。如果說選題是好故事的基本前提,那么表達就構成了好故事的決定性因素,故事講述得是否精彩、引人入勝、發人深省,關鍵在于表達。表達的內涵十分廣泛,包括謀篇布局、敘事結構、細節的取舍等等。在第一次成稿中,我們就陷入了思維定勢:從個人難題說到普遍問題,再到政府的政策以及政策效果,這導致整個報道雖素材豐富,卻缺乏重點,如同流水賬;再者,由于政府領導多次出來進行解釋和介紹,報道在整體上多了宏觀的歸納分析,卻少了一些人情味,沒了家長里短的煙火氣。
接著,我們迅速調整思路,以講好故事,把故事講得真實、生動為首要目標,調整表達方式,對故事結構進行了兩次大刀闊斧的修改,最終,以一家人搬家后的真實生活作為切入口,但不再是流水賬般的敘述,而是有側重地放大了某色伍哈舍不得給小女兒買水果的小細節,梳理出搬下山后的首要矛盾,再通過一家人真實生活情況,分析困難原因,帶出第二層矛盾。這樣一來,也就將搬下山后面臨的困難、技能培訓情況和學習效果,多個過程穿插在一起,形成一個有主題的獨立故事,最后,再用少量篇幅,由點到面,從個人說到整體。在這個邏輯線條下,政府領導的采訪也不再成為一種解釋,而是一種結尾處的提煉。報道最終沒有止步于簡單呈現,搬家后群眾對生活的適應過程也做到了描繪真實。
從《“懸崖村”扶貧紀事》到《記者再訪“懸崖村”》,5年時間,總臺央視“懸崖村”報道團隊50多次往返昭覺阿土列爾村,見證了這個村子的點滴改變,記錄了大涼山脫貧攻堅的歷程,這些改變和歷程,也同樣見證我們自身的成長。
作為我國最大的彝族聚居區,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擁有燦爛的彝族文化;但同時,因為惡劣的自然條件、復雜的社會歷史等原因,這里也是全國14個集中連片貧困地區之一。阿土列爾村只是茫茫大山深處眾多彝族村落中的一個。
從成都出發,經過有著“云端高速”之稱的雅西高速,6個小時車程到達涼山州首府西昌市,再沿著省道307線,經過4小時的翻山跋涉,可抵“懸崖村”腳下,這條路,“懸崖村”報道團隊走了不下50多遍。
而上山的路,更難。直上直下的峭壁、木頭藤條搭成的梯子、只有半個腳掌寬的“路”,是2016年“懸崖村”呈現在世人面前最直觀、深刻的印象。隨著2556級鋼梯全部搭建完成,上山的路現在已經易走很多了,但對我們來說,每爬一次,仍然是體力和身心的巨大考驗。陡直的路段,需要手腳并用,下山時,雙腿會不自覺地抖,還有每次下山之后,持續好幾天的全身酸痛。

□上圖 張力在2021年中央新聞單位青年記者踐行“四力”優秀作品交流活動上發言。(新華社記者 金良快/攝)□ 下圖 2021年1月,楊妮、繆秋成在昭覺縣南坪社區某色伍哈新家中采訪。
相對山高路遠、條件艱苦,每次采訪溝通協調中的艱辛,后期編輯制作中的曲折,更是難以言盡;但幸運的是,經過一次次經歷,一次次從容應戰,在揮灑汗水和淚水的同時,都讓我們的內心更加篤定,讓我們新聞工作者的使命感得到淬煉。
“四力”,不僅是對新聞工作者的基本要求,也言明了從事新聞報道應有的一種態度:用腳去丈量、奔走,用眼去觀察、發現,用腦去思考、創新,用筆去講述、表達,最核心的就是用心用情貼近?!皯已麓濉钡墓适逻€沒有結束,我們的腳步沒有停止,思考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