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世 梁
(中國人民銀行上海總部 上海 200120)
近年來,隨著虛擬代幣(如比特幣、以太幣、瑞波幣等)及其底層的分布式賬本技術(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y,DLT)的發展,各國中央銀行正在積極研發數字貨幣。然而,對于數字貨幣采用何種技術這一問題沒有準確的答案。
國際清算銀行對中央銀行數字貨幣定義為: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CBDC)是一種數字形式的中央銀行貨幣,但不同于傳統銀行儲備金或清算賬戶余額(商業銀行在中央銀行存儲的存款準備金、清算資金等均以數字形式存在)。CBDC包括通用CBDC和批發CBDC,其中:通用CBDC面向社會公眾發行,包括基于數字憑證(token-based)的零售中央銀行加密貨幣和基于中央銀行賬戶(account-based)的數字(電子)貨幣;而批發CBDC僅面向金融機構發行,主要研究分布式賬本技術(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y,DLT)應用于關鍵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如大額支付系統)的可行性,包括支付指令處理性能、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原則的適用性、提供證券結算券款對付(Delivery vs Payment,DvP)結算和跨境支付匯款同步交收(Payment vs Payment,PvP)結算等[1]。
從各國研究現狀來看,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電子支付(Digital currency,DC/Electronic payment,EP)項目屬于通用CBDC,而加拿大銀行Jasper、新加坡金管局Ubin、日本央行與歐洲央行Stella等項目屬于批發CBDC范疇[2-6]。盡管我國在通用CBDC領域的研究已較為充分,但在批發CBDC及其底層DLT方面探索較少(僅在數字票據等低頻交易領域開展實驗應用)。因此,深入研究批發CBDC的處理性能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這不僅有助于增進對批發CBDC底層DLT和傳統支付系統(如實時全額支付系統(Real Time Gross Settlement,RTGS)[7])處理性能差異的認識,還可以為我國參與大國貨幣競爭提供參考。此外,DLT可在沒有中介參與的分布式網絡中實現點對點價值傳遞,不僅可應用于數字貨幣領域,還廣泛應用于支付清算和結算、供應鏈金融及征信等眾多領域。因此,研究DLT處理性能、區塊參數設置等對學術界和工業界均具有積極意義。
關于批發CBDC及其底層DLT的處理性能,國內外學者側重于構建原型系統進行應用分析。目前,尚沒有從理論角度分析DLT的性能和給出區塊尺寸的優化設置,并且沒有與RTGS等傳統支付系統開展支付清算性能比較?,F行做法主要是基于經驗判斷,如當區塊尺寸設置越大時,DLT系統處理性能越強,但系統延遲同樣會提高;當區塊尺寸設置越小時,DLT系統延遲越低,但會降低系統的處理性能。例如,Stella一階段項目的區塊尺寸采用的是固定值設置(如500筆),或者超時觸發(如1秒)[5]。然而,不同于傳統集中式支付系統,DLT系統性能受區塊尺寸、共識算法等因素的影響很大。如何量化以上參數的影響,并分析比較DLT和RTGS的性能差異是DLT應用研究領域亟待解決的問題。
本文主要創新和貢獻如下:應用排隊理論,從服務速率和清算延遲兩方面分析比較RTGS和DLT的支付清算性能,并得出DLT區塊尺寸(batch size)的最優值,填補當前批發CBDC性能分析的理論研究空白。
假設實時全額支付系統(RTGS)的單筆交易處理時間xi服從指數分布。在性能模擬中,采用指數分布模擬服務時間是常見做法。
如圖1所示,RTGS系統屬于集中式系統架構,m個多服務器并行處理和提高服務器服務速率μ均有利于加快交易服務速率。理論上,RTGS系統的交易服務速率為[8]:

圖1 RTGS系統多處理機并行服務模式
μRTGS=mμ
(1)
在DLT系統中,為解決分布式記賬面臨的記賬權歸屬和雙重支付問題,以生成全網唯一的公共賬本,需要共識機制參與解決。如圖2所示,假設DLT系統中每個網絡節點的交易到達速率為λ。先考慮節點數量相對固定的聯盟鏈,如拜占庭容錯算法(PBFT)中,主節點負責接收并廣播交易,這樣所有交易可以正序(in-order)到達所有DLT節點。

圖2 分布式賬本系統架構示意圖
如圖3所示,當第一個節點取得記賬權,并生成區塊1后,第二個節點需要刪除區塊1中相同的交易,以此類推。而對于交易亂序(out-of-order)到達DLT節點的情況,如果交易先到達取得記賬權的節點并寫入到區塊鏈中,則其他節點收到該交易后,同樣會執行刪除操作。以DLT系統的全局視角來看,每當一個節點取得記賬權并生成區塊后,為避免重復提交,所有節點均需要對排隊(等待處理)交易中與新區塊所含相同交易執行刪除操作。因此,DLT系統的交易到達速率為λ,且不會超過單臺服務器的交易服務速率μ。

圖3 交易正序到達和處理視圖
因此,DLT系統服務速率的主要影響因素是共識機制的執行時間τ和區塊處理時間φ。其中,共識機制的執行時間主要受節點間網絡延遲、共識機制的構造及執行流程等的影響。然而,不同的共識機制對區塊尺寸B的敏感度不一,很難給出τ=f(B)的通用表達式。為便于討論,忽略區塊尺寸對τ的影響,理由如下:
(1) 共識機制執行時間通常遠大于B的處理時間。一方面,對于PBFT等確定性終態機制,共識機制執行時間τ主要包括三階段協議執行時間:預準備(pre-prepare)、準備(prepare)、確認(commit),并且需要向主節點回復收到commit消息情況和操作結果,這相當于DLT系統(P2P網絡)中平均網絡傳輸延遲的4倍。然而,網絡傳輸延遲d包括節點處理延遲、排隊延時、傳輸延遲及傳播延遲等,其中多個環節涉及對B的處理。另一方面,對于概率性共識機制,為提高共識機制的可信度,新交易寫入區塊后還需要等待若干后續區塊生成。此外,歐洲央行與日本銀行聯合項目(Stella)的研究結論表明:DLT的性能受網絡規模和節點距離的影響,增加網絡節點將導致支付交易處理時間的延長;而節點間距離對性能的影響取決于網絡配置,例如達成共識的最小節點集合的分散程度等[5]。
(2) 部分共識機制可以采用SHA-256哈希函數,其中應用了Merkle-Damgard轉換算法,其輸入消息可以是任意尺寸,而輸出為固定長度的哈希值。在多交易批量處理時,部分對交易的操作可以轉換為對哈希值做操作(如工作量證明就是對哈希值進行操作),其整體時間復雜度可以與單筆交易保持一致[9]。
事實上,比特幣采用的工作量證明機制,其區塊間隔時間控制在10分鐘。因此,為簡化計算,本文忽略B的影響。
(2)
如圖4所示,RTGS和DLT系統服務速率均隨著單臺服務器的處理性能增加而增加。理論上,RTGS交易服務速率隨著μ和m的增加而增加,并出現疊加優勢:隨著μ增加而線性增加,并隨著m增加而成倍增加。但在實際應用中,由于高頻交易瓶頸、并行算法執行及工程實現等原因,大規模增加服務器臺數可能無法獲得預期的處理性能。與RTGS相比,DLT系統服務速率與μ之間的關聯并不顯著,且服務速率不會超過單臺服務器服務速率μ。

圖4 RTGS和DLT系統服務速率對比
為了公正比較RTGS與DLT,假設RTGS和DLT的處理節點數均為m。則RTGS可以用多臺并行處理服務器模型進行模擬(如圖1所示),可以直接引用M/M/m的系統服務時間為[8]:
(3)

對于DLT,驗證節點收到報文后,需要等待共識算法執行。通常,共識算法的策略有所差異,例如:工作量證明(Proof-Of-Work,POW)主要比拼算力;權益證明(Proof-Of-Stake,POS)主要比拼余額;股份授權股權證明(Delegated Proof-Of-Stake,DPOS)模仿公司的董事會制度,或者議會制度。
然而,無論采用以上何種共識算法,節點排隊報文的處理原則通常有如下兩種:(1) 定時原則:等待一定時間(如10分鐘);(2) 定量原則:等待排隊隊列長度(交易數量)達到一定限度(如500個報文)。為便于討論,以定量原則為例,計算DLT系統的清算延遲(計算過程可以容易地拓展到定時原則)。當節點A取得記賬權時,節點A批量處理排隊報文,然后等待其他取得記賬權的節點處理報文,直到節點A再次取得記賬權。記剩余輪詢時間(即交易到達系統后距離下一個區塊的平均剩余時間)為Vc,則DLT系統清算延遲 (TDLT)為:
(4)
式中:N為M/M/1模型的隊列長度(正在處理的交易與等待處理的交易數量之和)。假設區塊生成過程服從泊松分布(即區塊間隔生成時間服從指數分布),式(4)可以簡化為:
(5)
為最小化TDLT,最優區塊尺寸B*的計算公式為:
(6)
計算過程如下:
定理1:
ρ∈[0,1),n∈N+
證明:
根據Hermite’s identity(「mx?=「x?+「x-1/m?+…+「x-(m-1)/m?x∈R,m∈N+)[10],


同理,可以對n(「ρ/n(1-ρ)?)進行展開(過程略)。
因此,
(7)
如圖5-圖7所示,當RTGS和DLT系統服務強度增強時,二者的期望(交易)服務時間均明顯增大。當ρ→1時,T1和T2均趨于∞。因此,本文約定0≤ρ<1以使系統處于平穩狀態。

圖5 RTGS服務強度和服務器數量對期望服務時間的影響
如圖5所示,對于RTGS系統,增加服務器數量,顯然有利于降低交易期望服務時間。如圖6所示,DLT系統在不同服務強度下,選擇最優的區塊尺寸,可以降低交易的期望服務時間。這意味著,可以根據DLT系統的服務強度,對區塊尺寸進行調節以獲得最佳的DLT系統清算延遲。例如,當ρ=0.8時,B=5為最佳選擇。并且,當服務強度較低時,減小區塊尺寸可以降低清算延遲;而當服務強度較高時,增加區塊尺寸有利于降低清算延遲。如圖7所示,共識機制的執行時間對DLT系統的期望服務時間影響很大。因此,優化選擇DLT系統的共識機制對批發CBDC的交易延遲具有重要影響。

圖6 DLT系統服務強度和批處理參數設置對期望服務時間的影響

圖7 DLT系統服務強度和共識算法延遲對期望服務時間的影響
理論上,在提升系統處理能力(ρ→0)的基礎上,DLT系統可以通過縮短區塊間隔生成時間(C→0)以獲得接近RTGS單臺服務器模式的處理性能。然而,除非采用私有鏈,縮短系統間隔處理時間會導致DLT系統的網絡節點很難達成分布式共識,進而嚴重限制網絡規模和節點距離的擴大,這已被日本央行和歐洲央行Stella項目的試驗成果所驗證[5]。
本文從服務速率和清算延遲兩方面,應用排隊理論分析比較RTGS和DLT的性能,并得出DLT區塊尺寸(batch size)的最優值,填補了當前批發CBDC性能分析的理論研究空白。然而,在理論分析過程中,本文假設區塊生成過程服務泊松分布,盡管這是自然科學的常用做法,但依然需要針對其他概率分布情況做出針對性分析。此外,為提高批發CBDC性能,未來可以進一步研究DLT分片、閃電網絡等技術在批發CBDC的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