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基輔的教堂。
入境烏克蘭的第一天,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那里的美女,而是一位中年大叔。當時,中國公民到烏克蘭可以辦理落地簽,對喜歡旅行的人而言無疑是件好事,只是沒想到,高興得有些太早了。
基輔鮑里斯波爾國際機場的入境大廳里辦理落地簽的人并不多,我排在第一個,辦落地簽的工作人員是一位略顯禿頭的中年大叔。只見大叔不緊不慢,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擊著鍵盤,錄入我的信息。敲了大概五分鐘,大叔接了一個電話,說了十多分鐘,繼續錄入信息,不一會兒,一位工作人員來找他說話,又耽誤了二十多分鐘。大叔見我著急的樣子,示意我坐到他的電腦前,自己錄入。他則跑到一旁,又開始打電話。原本十分鐘能做完的事,足足花了1個多小時。排在我后面的一位在烏克蘭留學的中國學生,倒是神情自若,他安慰我說:“在這里待久了,你就習慣了。無論做什么,這里一天基本上只能完成一件事。”
1991年8月24日,烏克蘭政府發表國家獨立宣言,正式宣布脫離蘇聯。獨立后的烏克蘭依舊有蘇聯時代的工作習氣,比如官僚、辦事效率低,甚至有些古板,好在那些新興的商業機構要顯得靈活有朝氣得多。大概正是這樣的氣質,也傳染給了基輔這座城市,讓它顯得既緩慢又時而能感受到它不斷跳動的脈搏。
這座已有1500多年歷史的城市,在9~13世紀是第一個基輔羅斯的都城,素有“羅斯城市之母”之稱。它是東斯拉夫人建立的最古老城市,因此也被俄羅斯人視為自己祖先的發源地。在蒙古人入侵滅亡基輔羅斯后,俄羅斯民族被迫遷往莫斯科附近,而烏克蘭民族在局勢穩定后又返回了基輔,因此對于昔日基輔羅斯的歷史歸屬,至今兩國仍各執一詞。
而導致這場民族變遷的遺跡,在這座城市中依舊能夠找到。在老城中心位置有一座用紅磚與木頭搭建的古老城門,讓人很容易聯想到那個金戈鐵馬的時代。這座城門是古代基輔城的正門,在拔都西征時,城門受損,其后失修倒塌。遺址在1832年被發掘出來,當地政府在原地重建城門,城門之上還建有一座小教堂,教堂圓頂裝飾有鍍金的銅箔,故得名金門。城門內部仍能看到當年斑駁、粗糙的墻磚,似乎歷史的溫度,在這里依舊可以觸摸到。

金門。

金門內部保存著當年的墻磚。

切爾諾貝利博物館門前的吉普車,曾參加過當年的事故救援。

基輔老城的雕像。
與金門相距不遠的圣蘇菲亞大教堂是同一個時代的產物。名字聽起來是不是很像伊斯坦布爾的那座著名的教堂,當年基輔羅斯的統治者派出使者考察了多地的宗教,最終他的使者被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亞大教堂看到的儀式所震撼,從此這里的人們開始信仰東正教,而這座教堂的命名大概正是源于此吧。
教堂建筑的風格為拜占庭式,十多個洋蔥頭式的屋頂被粉刷成黃綠相間,看上去頗具現代感。教堂在歷史上曾被燒毀重建,但其內部裝飾仍保留著11世紀的風格,并鑲嵌有大量精美的壁畫供信徒們欣賞。
眾多的教堂,讓整座城市充滿了濃郁的宗教氛圍,其中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彼切爾洞窟修道院。看到洞窟兩個字,不免有種陰森感覺,而實際上,比陰森更令人畏懼的是這里竟存放著120多具木乃伊。
彼切爾洞窟修道院建于1051年,內建有教堂、墓地和經房……是當時東歐的宗教和文化的重地。經過近千年的擴建、翻修,這里已經被改造成為龐大的宗教建筑群,分為上下兩區。若想找到最初的洞窟修道院,往往需要詢問當地人。
其位于修道院的下區一處隱蔽的角落,入口處有專門販賣蠟燭的柜臺,通往洞窟深處的樓梯,狹窄而彎曲,感覺大概下降了20米,才到達洞窟底部。洞窟內大約高2米、寬1.2米,只允許一個人通行。大部分的通道都十分昏暗,行走其間,既要保證手中的蠟燭不滅,也要做好“心理建設”。前后幾乎碰不到人,若是一個人走,很容易聯想到恐怖片里的場景。
洞窟兩側會凹進許多個小淺穴,這些淺穴最早作為修道室使用,如今這里則成了安放木乃伊棺槨的場所。只見一尊木乃伊靜靜地躺在棺槨中,棺蓋是由透明玻璃制成,通過微弱的燭光,可以清晰地看到繡有十字架圖案的綢緞遮蓋在頭部及身體上,只有手會露出來。手早已經被風干黑化,但依舊能看到手背上的紋理與指甲。安放在這里的木乃伊,少則五六百年,多則已經上千年了。
之所以能保存得如此完整,得益于洞穴內特殊的氣候小環境,讓這些尸體自然風干成了木乃伊。最初,這里只保存了11位教士的干尸,沒想到,尸體干而不腐,讓這些木乃伊成為了人們眼中的奇跡。大家認為這一定是神的力量,修道院由此聲名遠播,隨后各個時期的名人和著名修道士都想將自己身后安放在這里。
除了小的淺穴,也會有一些較大的墓室,當年可能是作為經房或小教堂使用。不少當地的信徒,虔誠地單膝跪在棺槨前,輕輕地親吻棺槨,嘴里不知說著什么,隨后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據說,每當圣人的誕辰或是忌日時,修道院的工作人員都會將棺槨打開,供信徒近距離祈禱,以表達他們的敬意。
洞窟修道院在歷史上的作用遠不止是讓人們前來祈禱的宗教場所,1240年蒙古入侵期間,洞窟修道院曾作為基輔市民的避難所,讓很多人逃過一劫。18世紀,沙皇在此曾囚禁過政治犯。十月革命以前,許多知名人士也曾在洞窟教堂隱居并從事創作……
洞窟修道院幾乎見證了這座城市紛爭的歷史,心中不免感慨這片土地的沉重。歷史上維京人、蒙古人、波蘭人、哥薩克人、猶太人、俄國人以及納粹,都曾在此留下足印。但對基輔而言,距它140公里外的切爾諾貝利讓它受到過的苦難,相較過往的歷史更是有切膚之痛。
從小就聽說過關于它的各種傳說,如今,在這里可以預約報名參加切爾諾貝利探訪團。但如果顧忌被輻射的危險,也可以自由參觀位于基輔的烏克蘭切爾諾貝利博物館,顯然,后者是大多人的選擇。
博物館位于基輔的老城區,一棟兩層米黃色的老房子,看上去十分不起眼。門前停著一排當年參與過核泄漏救援的吉普車,與周圍環境顯得格格不入。進入參觀大廳前,先經過一段樓梯,頭頂上方懸掛著因核泄漏而受污染的地名牌,當你走到盡頭回頭看時,這些地名牌變成了紅色禁止符號,寓意著核災導致村鎮的消失。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直擊心頭。
博物館內收集了近7000份文件和地圖、圖片以及部分實物展品,從各個側面向參觀者講述這場核事故。部分展品中至今還殘留著當年的輻射,雖然程度不高,但難免還是會讓參觀者心有余悸。參觀的人并不多,一些人匆匆看了幾眼,便迅速離開了。從博物館出來,壓抑的氛圍,讓人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
地處西方與俄羅斯之間的烏克蘭,對獨立自主有著強烈的渴望,卻又始終難以完全擺脫歷史的羈絆。在沖撞中,總能讓人感受到它身上那股倔強的性格。影響中國幾代人的名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其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竟是個地地道道的烏克蘭人,這也就不難理解,即便經歷再多的磨難,為何這片土地也依舊會有頑強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