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如夢

任小霞

一年一度的風箏節要到了，安靜的蝶鎮漸漸喧鬧起來，鎮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舉著風箏的孩子。

風箏節那天，蝶鎮的孩子們有一場放風箏比賽，風箏每個孩子自己制作，風箏線是統一的，誰的風箏由線放到頭時，風箏依然在天上飛，誰就能贏得比賽大獎。大獎是千元獎金。

蝶鎮的風箏很有名，種類多，顏色亮，飛得高。只是飛高了的風箏總會掙斷線，風箏線放到頭還沒飛離的風箏，實在是極少，至少這三年都沒有誰得到大獎。

雖然大獎難得，孩子們參與的熱情卻從來不減。

小易很小的時候就跟媽媽學做蝴蝶風箏了。在蝶鎮，除了媽媽，沒有誰做的蝴蝶風箏能跟小易做的比。只是風箏做得再好，最終也會飛掉。今年小易已經在做第十二只蝴蝶風箏了，她把十二色蝴蝶風箏做了個遍，前面十一色的風箏都飛離了，現在她手里這只紫色的蝴蝶風箏是她用最新方法做的，從骨架的竹片到所用的棉線全換了，也把前面出現的問題都糾正了，就指望它不要再飄走了。

看起來，這只紫蝴蝶風箏真是無可挑剔，造型精巧，顏色也明媚。小易舉在手里往鎮中心的大草坪走去時，心就莫名緊張起來，之前她的蝴蝶風箏都是在大草坪上試飛時飛離的。

草坪上已有了好多放風箏的孩子，他們跟小易一樣，總是做好了風箏就來試飛，他們之前做的風箏大多也都飛上天了，眼看著就要飛到風箏線尾了，“啪”一聲，風箏突然就脫線而走飄走了。雖然這樣的一幕一直在上演，但是孩子們就是不甘心，還是要一次次再來。希望一次次被失望打擊，希望又一次次重新生長。孩子們總指望著下一次，再下一次。

地上的孩子們并不知道，他們手中的風箏往天上飛時，就有風精靈跟上了。風精靈會細細琢磨他們放飛的風箏，每只風箏飛上天空時都有九十九個夢落在上面，風精靈細細計算不同風箏承載的夢里有多少陽光、月光與輕風;比較夢的大小;掂量夢的輕重;估算夢的飛行速度……風精靈把天空中飛翔的每一只風箏上的夢在心里進行著比較與選擇，他們始終忙忙碌碌。

這許許多多裁剪夢的風精靈居住在蝶鎮的清風谷里。這些風精靈選中了哪只風箏就會讓它脫線，然后帶到清風谷，按照風箏的模樣裁剪出那里面的九十九個夢。接著，風精靈會把裁剪好的夢像放風箏一樣放飛，讓夢飛成九十九個不同的夢境。每個風精靈管一處夢境，管樹林的，要給樹林的九十九只鳥兒放來夢;管小溪的，得給小溪里的九十九條魚兒放來夢;管花叢的，需給九十九只蝶兒放來夢;管山洞的，要給山洞里的九十九只小蟲子放來夢;管小路的，就給九十九個過路人放來夢……山川萬物的美好夢境如一只只風箏飄搖在夜晚，那是風精靈們夜夜看到的風景。

所以，每當“啪”的一聲響，放風箏的人以為風箏掙脫了線，卻不知是風精靈在那一剎那選中了那只風箏。

這會兒，蝶鎮的草坪上空已經飛滿了風箏，自然也聚集了許多風精靈。風精靈們在不同的風箏間穿梭，細細地斟酌考量。風精靈阿飄姍姍來遲，她看了看埋頭選風箏的同伴們，索性飄到了一朵云上休息。眼前這色彩繽紛的風箏看得她眼花繚亂，她這般淡定自若，是因為她不需要選擇，她早已決定只帶走小易的風箏。她也早知道別的風精靈都沒有喜歡過小易的蝴蝶風箏，在五顏六色的風箏中，小易的純色風箏并不耀眼。

阿飄是管灌木叢的，每晚放飛的夢都是給小青蟲的。那些小青蟲們可貪吃了，之前阿飄選的夢都跟好吃的有關，她選過葉子風箏，她裁剪出葉子夢后，小青蟲們在夢里都是一片咀嚼聲;她選過蛋糕風箏，她裁剪出蛋糕夢后，小青蟲們在夢里都發出香甜的歡呼;她選過胡蘿卜風箏，她裁剪出胡蘿卜夢后，小青蟲們在夢里都鉆進胡蘿卜里不想出來了……阿飄選的夢得到了小青蟲們深深的喜愛，他們總是在第二天醒來時說：“昨晚的夢太棒了！”

“昨晚的夢太棒了！”這句話對清風谷的風精靈來說太重要了，一個風精靈要是三年內可以得到一千句這樣的贊嘆，就可以成為風神，再不用天天裁剪夢了。若是不能，風精靈將失去靈力，重新退化為一縷清風。

小青蟲們很小的時候，都喜歡好吃的夢，隨著一日日長大，他們對夢的要求也一日日有了變化。那一句“昨晚的夢太棒了！”越來越難從他們的心里感嘆出來了。阿飄想方設法尋找好吃的也得不到他們更多的贊嘆了。阿飄收集的贊嘆數停滯了下來，真是沮喪。就在她無精打采的那天，她遇到了小易。

那天，小易剛參加完舞蹈演出，她演的是一只蝴蝶，穿著蝶衣跑在草地上的小易如一只美麗的蝴蝶風箏。沒錯，一開始，阿飄在空中真的以為小易是一只蝴蝶風箏，那活潑的樣子讓阿飄心生歡喜，心想若是把這樣的夢裁剪下來，小青蟲們一定會驚奇。于是，阿飄跟上了小易。

小易追著一只紅蝴蝶，蝴蝶飛進花叢，小易也跑進花叢;蝴蝶飛到草地，小易也追到草地;蝴蝶飛到水塘照鏡子，小易也跟過去照一下……跟一只紅蝴蝶相伴，小易也成了一只紅蝴蝶……后來小易回家把那只紅蝴蝶畫下來細細研究，做出了一只紅蝴蝶風箏！

小易來到草坪，試飛她做的第一只蝴蝶風箏，阿飄就急急地把那只紅蝴蝶風箏帶走了。她略帶歉意地瞧了一眼站在草坪上失落無比的小易，匆匆回到了清風谷，依照那只風箏的樣子裁剪出了蝴蝶夢。蝴蝶夢飄進灌木叢后，那些小青蟲們都在夢里久久不愿醒來，他們睜開眼睛的一剎那都在喃喃自語：“昨晚的夢太棒了！”

阿飄收集到了九十九句贊嘆，所有的小青蟲都發出了由衷之言，她終于找到成長中的小青蟲渴望的夢的樣子了……阿飄發現做過蝴蝶夢的小青蟲都更加靈動了，每每在葉間嬉戲，那些小青蟲會在葉子上啃出夢里蝴蝶的樣子，那些綠葉上，滿是夢里蝴蝶的游戲，滿是夢里蝴蝶的舞姿……阿飄看到都恍惚了，眼前的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打那天以后，阿飄就再也不選別人的風箏了，她著了魔似的盯上了小易的風箏。一只、兩只、三只……這兩個月的時間，她帶走了小易十一只不同樣式的蝴蝶風箏。阿飄收集的贊嘆也如她所愿，一日日地接近了目標，她算了下，只要今天帶走小易的第十二只蝴蝶風箏，她就能成為清風谷的風神了。但今天也是她實現目標的最后期限，如果她明天早上收不到小青蟲對夢的贊嘆，這三年來所有的收集都將歸零，她將重新成為清風谷的一縷清風。

今天阿飄來得遲，她知道小易做這只風箏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費心思，也知道小易這一次用的方法全是新琢磨的，從小易畫紫蝴蝶開始，阿飄就全程跟著了。她跟著小易去了蝶山，之前小易畫蝴蝶來到花叢就可以，大多數品種的蝴蝶在花叢里都可以看到，但這一次，小易想到了媽媽帶她去蝶山見過一眼的紫蝴蝶，紫蝴蝶從沒有在花叢里出現過。小易嘗試著回憶那紫蝴蝶的模樣，但總是畫不出來，她隱約感覺紫蝴蝶是最輕巧的蝶，翅膀薄得可以透過最細的陽光，如果做一只那樣的風箏，應當可以飛到最高處也不會拉斷線。所以，小易決定上一次蝶山。

蝶山險峻，小易原本是畏懼的。而且，即便到了蝶山，能不能遇見紫蝴蝶也是未知。但小易還是纏著爸爸帶她去了。爸爸想，小易難得提一個要求，便抽出時間帶她上山。阿飄悄悄跟著他們去了蝶山的山谷。不巧的是，他們雖然遇到了無數只蝴蝶，但是沒有紫蝴蝶，小易不甘心，來來回回地在山谷間尋覓，但是終無所獲。

“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爸爸催促小易?！霸俚纫粫?！”小易乞求爸爸，小易心焦的模樣讓阿飄有些不忍心。當她看到一朵紫色的蝴蝶花時，心里有了主意。阿飄摘下了紫色的蝴蝶花瓣，把紫蝴蝶花瓣變成一只紫蝴蝶飛到了小易眼前。

“我看到了！”小易驚叫起來，“我真的看到了！”

為了不讓小易看出破綻，阿飄很快便讓紫蝴蝶花瓣消失了，她看到小易眼角的淚花跌落，心中竟然有了一絲沉重，趕緊先趕回了清風谷。

小易的媽媽外出好幾個月沒回過蝶鎮了，每次小易跟媽媽通電話時，媽媽都說沒有假期，她的新工作太忙了。小易想去探望媽媽，爸爸總說等他再多攢些路費。小易便想，若是得了放風箏比賽的大獎，路費一定夠了。所以，今年她對做風箏、放風箏可上心了，讓她傷心的是，明明她做風箏深得媽媽的真傳，也得到大伙兒的夸贊，卻每次還沒放到線的盡頭，風箏就脫線而飛了。她反復計算過，不斷總結失敗的原因，風太大了，風箏偏沉了，平衡有問題……她做得一次比一次仔細，可還是沒能成功。失敗十一次了，這次的紫風箏，已經是小易全部的希望了。風箏節是明天，今天她打算試飛一下，為了保險，她放了一半線就開始收了，今天飛得特別順利，小易的心情無比愉悅。

阿飄在云朵上瞧著小易謹慎小心的樣子，怎么也下不去手摘取她的風箏。她看著小易緊張的臉上漸漸放松，最后露出滿意的笑容時，終于松了一口氣。草坪上的孩子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小易也收起風箏準備離開。

這時，阿飄突然一驚，剛剛她光顧著觀察小易的情緒，竟然忘記了今天的任務。情急之下，她變成了一個跟小易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跑到灌木叢前攔住了要回家的小易。

“你是誰？有什么事？”小易有些奇怪。

“我……是阿飄?！卑h說，“你可不可以……你可不可以再放一次你的風箏？”

“不放了?！毙∫讚u搖頭，“我回去再好好檢查一下，明天比賽時再放，你也快點回家準備吧！”

“可是……今天……對我很重要啊……”阿飄喃喃地說。

哦？小易回過頭來，看到失魂落魄的阿飄，有點兒于心不忍：“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阿飄說，“是我的成長日?！?/p>

成長日？小易想了想：“你是想說生日吧？”

“也可以這么理解?！卑h低聲說。

“你是因為沒有得到一個生日禮物才這么難過？你希望我為你放一次風箏當成生日禮物？”小易明白過來，“我不是不愿意，只是現在風大了，我怕這只風箏飛高后脫線，我就參加不了明天的比賽了。要不，我只放到半空？”

“那太好了！”阿飄忙點頭。

“那你幫我托著風箏！”小易把風箏交到阿飄手上，自己開始舉著線跑起來?？吹叫∫仔湃蔚难凵瘢h猶豫了。

“呼——”風箏一下飛高了，阿飄盯著那越飛越高的紫蝴蝶風箏出了神，她似乎看到許多美麗的紫蝴蝶聚集在一起高飛。

紫蝴蝶風箏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小易顯然忘記了她剛剛說只放到半空的話，她看到阿飄如此癡迷地盯著紫蝴蝶風箏，想到了自己思念媽媽的樣子，竟然不知不覺間把風箏線放到了頭！紫蝴蝶風箏沒有一點兒脫線的跡象，在云端跟云朵說著悄悄話，或許，她把小易對媽媽的想念都告訴了云朵，那云朵會飛到媽媽的身邊下一陣蝴蝶雨，把一切告訴媽媽吧……回過神來的小易趕緊收風箏線，在這樣的大風里風箏都沒有脫線，看來這紫蝴蝶風箏真的沒有任何問題了。

“你的風箏讓我想起了許多許多蝴蝶般的夢！謝謝你?！卑h沒有帶走紫蝴蝶風箏，她幫著小易一點一點繞線收回風箏。

蝴蝶般的夢？小易心一動，她對阿飄說：“你知道嗎？我在蝶山上看到的一只紫蝴蝶，那真的像一個夢，只有我看到了，爸爸都沒有看到呢，我回來后反復回想那一幕，覺得那紫蝴蝶不太真實，如花瓣……所以，這只風箏的紫蝴蝶圖案全是紫花瓣拼成的，我甚至想，要是這風箏脫線了，也能變成無數那樣的紫蝴蝶，可能就有一只飛到媽媽那兒去……不過現在看來，這只風箏準能贏大獎，我就可以到媽媽那兒去……”

“是的。”阿飄轉身跑開，“你會贏的?！彼K究沒有帶走這只對她至關重要的風箏，明天起，她只能化成一縷清風了。她想，或許重新成為清風谷的一縷清風，清除所有悲傷的淚花也不是什么糟糕事，只是重新長大罷了，她愿意拂去所有悲傷……飛過灌木叢時，阿飄發現灌木叢中的小青蟲們竟然都早早入睡了，今天她沒有給他們裁剪夢啊，他們竟然睡得那般香甜，似沉入了心儀的夢里……

第二天早上，小青蟲們都不愿意醒來。阿飄靜靜地飛到草坪，她想，很快她就要成為一縷風了，在草坪這兒也許還能幫助小易的風箏飛高。小易的風箏很快飛起來了，在陽光下，那風箏飄搖著飛升，很快越過了其他的風箏……

怎么沒感覺到自己有任何變化？阿飄捧著那只紫蝴蝶風箏上升時正在疑惑，耳畔突然聽到小青蟲們從睡夢中醒來的感嘆：“昨晚的夢太棒了！”“昨晚的夢太棒了！”“昨晚的夢太棒了！”……

是幻覺嗎？阿飄發現自己瞬間有了風神的翅膀，她成了風神了！但是昨晚，她明明沒有裁剪夢給小青蟲們呀……她瞧向灌木叢，呀，那些小青蟲們竟然已經變成了蝴蝶，五彩斑斕的蝴蝶們一起飛在了灌木叢上空，小青蟲們此刻全成了他們自己夢中的樣子……“謝謝阿飄，你讓小易為我們放的紫蝴蝶風箏我們都看到了，那風箏的剪影成為了我們最神奇的夢，我們都美夢成真了……”蝴蝶們翩翩舞蹈著圍在阿飄身旁，阿飄輕輕托起他們，讓他們一起落到了小易的風箏之上……

天哪，小易的風箏不僅飛到了最高處，還吸引了無數美麗的彩蝶，所有人都驚呆了……

“小易！”小易爸爸走來了，他的身后還有小易媽媽。原來，小易媽媽這幾個月是去省城治病了，他們不想讓小易擔心，一直沒有告訴她真相，現在媽媽終于可以出院回家了。她到草坪之前就看到那只飛得高高的紫蝴蝶風箏了，那紫蝴蝶風箏像從她的一個夢里飛出來的，夢里小易對她說的悄悄話都成了彩蝶在飛舞……眼前的一切，是夢還是現實？無論怎樣，小易媽媽和小易的心里都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