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

小時候,買書并非小事。那時的新華書店并不開架,必須先去踩點,透過柜臺玻璃把書的封面瀏覽一遍。幾次看下來,零花錢也攢夠了,才有足夠的底氣上門去。書店里的營業員冷漠倨傲,要請他們從柜臺里拿出一本書來,口氣必定是帶著央求的。逛書店仿佛去朝圣的心情,年紀大一些的讀書人大約都有體會。杭州友人的文章里,寫過她在新華書店實習,當臨時營業員的經歷,那種幸福和忐忑她至今念念。
東街的小書店就沒有那么讓人緊張。那家店門面不大,關門時要把門板一塊塊合上去,紅磚地磨得褪了色,家具也舊,但收拾得干干凈凈。書店的老板對人沒有可厭的警戒猜疑,大人孩子都在店里隨意翻書。下雨天,大家都自覺地把雨傘倚靠在門檻外。書店里長年飄著油墨、紙張的味道。抱著千挑萬選的書回家去,走在路上腳步輕快得仿佛隨時能躍起來跳上一段舞。
近些年回閩南老家,依然習慣去書店逛逛。常去的曉風書屋雖然搬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可喜的是增設了可以坐下來喝茶的“書蟲咖啡吧”。一個晴朗的午后,我突發奇想,把店里關于書店的幾本書一起找來攤在桌上看:鐘芳玲的《書店的風景》,劉易斯·布茲比的《書店的燈光》,還有一本介紹獨立書店的雜志。雜志封面的漫畫上,一片汪洋里孤零零的幾本書正漂向一座小島,島上矗立的,應該就是被稱為“荒島圖書館”的獨立書店。“獨立書店”這個詞,至今沒有太準確的定義,只是相對于網絡書店和大型連鎖書店而言的小書店,店內銷售的書籍以非主流、非暢銷的類別為主。書店除了賣書,還會舉行一些講座和文化活動。
那天客人不多,和書店的女主人聊起開書店的營生,她說以獨特、清晰的氣質吸引讀者的獨立書店,其實遠非“圖書館”這么簡單,靠這些書養活自己并不容易,但還是開開心心地把書店開了十幾年。懂書、愛書的老板親手挑選的書籍,在我看來就是經營者自身理想的一種投射。她和那些常年在書店流連,把紙質書本奉若珍寶的讀書人一樣,相信閱讀使人淵博、明智、靈秀,相信人可以塑造,可以依靠閱讀進行交流。
曉風書屋的門口有張巨大的招貼畫,畫風有點像幾米的漫畫,一個倚窗讀書的女孩,窗臺和整面墻都是一本本書壘成的,窗外是一片黃與粉紅的霞光。畫家凡·高心目中理想的書店,應該就是這樣的色彩吧。記得他曾說過:“我在內心深處,總是想著要畫一間暮色中的書店,有著黃與粉紅的外貌,宛如黑夜中發出的光芒。”
對我來說,一個留存著理想主義色彩的文藝書店,正是一座城市的重要地標。某年去臺灣旅行,最后一站是臺北信義誠品書店。“不要輕易打開這本書——樂音響起,時光倒流,記憶將瞬時洶涌,世界還是世界,我們卻不再是我們……”當年在店里買下的這一本,至今重讀仍然覺得震撼。
蘇州的誠品書店開張后,我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去逛逛。在這個囊括了閱讀、潮流生活、風格美學、展覽空間和創意設計的大廈式公共空間里,我買過書和文具,喝過咖啡,還偶遇過幾場展覽和文藝沙龍。這讓人心里一松的時刻,文明之光當即無聲地投射在都市人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