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蛋

馬海霞

在我們家鄉，端午節是要吃艾草蛋的。每年端午節，家家都支起大鍋，鍋里加水，放入100棵草、幾株野艾和雞蛋同煮。老一輩人都說，吃了這樣煮熟的艾草蛋，能治百病。

小時候，家里窮，我們幾個孩子只有在端午節的時候，才能吃到一個雞蛋。

我七歲那年，上山放羊摔傷了腿，很久以后還沒完全好。母親心疼，對我說，等端午節那天，一定給我煮艾草蛋，我吃了就完全好了。

可那一年四月，我家的雞得了雞瘟全死了，母親難過得老胃病都犯了。一天，鄰居胖嬸家的蘆花雞跑到我家柴垛里下了個蛋，我猶豫了一下，把雞蛋摸了出來，藏在炕頭的柜子里。我打算好了，等端午時我要拔100棵草，割幾株野艾，悄悄把雞蛋煮了。

胖嬸剛搬來和我們做鄰居沒幾天，但那天我算見識了她的厲害。她站在她家院子里怒喊，說她家的蘆花雞一天下一個蛋，但她今天卻沒撿到，八成是蘆花雞跑到別人家下蛋了。她喊著喊著又跑到大門口罵了起來，詛咒偷蛋的人，吃了雞蛋就爛嘴……胖嬸的罵聲傳到了我家，我使勁捂住耳朵，可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母親把我們三個孩子叫到跟前，問：“誰撿到胖嬸家蘆花雞下的蛋了？”我們都說沒撿到，她又說：“胖嬸是個苦命女人，男人死得早，一個人拉扯孩子不容易，這雞蛋是她家生活的指望，如果誰拿了，一定要還給人家。”

我們便不吭聲。母親看出了什么，等大家散去之后，她低聲對我說：“雞蛋是你拿了吧？你這孩子，一說謊便臉紅。不過，有錯就改還是好孩子，你交出雞蛋，我端午節給你們一人煮一個雞蛋，還要領著你們去城里玩一天。”

我低了頭，猶豫著將雞蛋從柜子里取了出來。母親一手牽著我，一手拿著雞蛋，還端了一瓢白面，去胖嬸家賠禮道歉。可胖嬸卻說，這不是她家蘆花雞下的蛋。母親犯了難，只好領著我挨家挨戶問，最后沒有一家說是自己的。

母親沒辦法，只好把雞蛋放在梁上的吊籃里，還說誰也不能吃，因為不是我家的雞蛋。端午節那天，她沒有食言，一大早便煮好了艾草蛋，我們兄妹每人一個，但她自己卻沒有。

我把雞蛋讓給母親，一定要她吃下去，但她怎么也不肯吃。我只好偷偷地對她說，那天我之所以要偷雞蛋，是不想看到她被胃病折磨，我想要煮艾草蛋給她吃的，治好她的胃病。母親聽我這么一說，眼圈一下子紅了。

那天，母親讓我給胖嬸家送去三個艾草蛋。胖嬸不要，我把蛋放她家桌子上就跑了。從此胖嬸像變了一個人，見到誰都笑瞇瞇的，再沒罵過街。胖嬸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她家蘆花雞下的蛋被我拿了，她很心疼，罵了很多難聽的話，但看到我母親帶著我那么誠懇地來道歉，又過意不去了。她便說我撿的雞蛋不是她家的，這樣的話，那些詛咒便不能針對我了。

母親領了她的好意。端午節時，母親用她的銀鐲子換了六個雞蛋，給孩子們一人一個，剩下的三個送給了胖嬸。那個銀鐲子，是外曾祖母留給她的“傳家寶”。

那個吊在籃子里的雞蛋，直至壞了，母親也沒讓我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