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邱雪雅

如果從上到下被施行一種邪惡的公共教育,女孩學習如何懷孕以履行自己重要的“女性職責”,男孩則進行危險的戰爭訓練以隨時奔赴戰場,人有抵抗它并蘇醒的可能性么?電影《喬喬的異想世界》無疑以畫面的鮮亮和故事的溫情作出了精神突圍的一種嘗試。
影片開始,就是制服、宣誓、匕首等納粹符號的展示,十歲的喬喬不是唯一被規訓的德意志靈魂,從街道到黑白宣傳片,狂熱的臉和揮舞的雙手是對希特勒的統一崇拜。電影以一個意外事件作為開端:喬喬丟的手榴彈彈回炸傷了自己,只得退出德國少年團。脫離了群體,在家養傷的他得以和真實社會有更多接觸。
死亡是喬喬在街上首先注意到的,電影始終沒有給出全景,而是展示了懸掛尸體的下半身。正如《規訓與懲罰》里福柯指出的,公開的刑罰是一種展示,旨在達到威懾的效果以加強控制。喬喬的母親沒有回避這一殘酷的場景,
《喬喬的異想世界》 2020
導演: 塔伊加·維迪提
編劇: 塔伊加·維迪提/
克里斯汀·勒南斯
主演: 羅曼·格里芬·戴維斯/托馬辛·麥肯齊/斯嘉麗·約翰遜而是掰正了喬喬的頭讓其直視死亡。這里的對話也意味深長,“他們做了什么?”“他們能力之內的事。”一問一答間,問題實際上已被完全置換。不在于他們做錯了什么,而在于他們做出了哪些反抗。母親是反抗軍中的一員,她在街上散發傳單;把猶太女孩藏在自己的閣樓上。這是作為一個有知識和判斷力的人自覺反抗。而少年喬喬,還在擁護納粹的狂熱分子和善良男孩的身份間掙扎。
喬喬最先的反抗是出于本能,當被命令殺死一只兔子時,他生出了不忍之心。而后果是兔子被扭斷脖子,他也被羞辱,靴子踩在離他的臉只有一寸的地方。但這時候,他卻轉而質疑自我,渴望融入集體,變得和同伴一樣。所以發現母親私藏的猶太女孩時,他威脅“我會砍下你的頭”。猶太人的身份激起了喬喬天然的仇恨,因為這是他被從小灌輸的教育:猶太人是長著獠牙的怪物,而自己是文明程度和先進性優于任何其他種族的雅利安人。
喬喬的真理在現實前遭遇到了潰敗,女孩奪走了匕首,他落荒而逃。他轉而想要利用女孩,寫一本揭露猶太人的書以討好他幻想中的希特勒。但他對猶太人充滿侮辱性的話語使得談判很快失敗。“你怎么敢跟我這樣說話?你是個猶太人,不堪一擊。而我,出生于雅利安民族,我的血液是純正的紅色玫瑰的顏色。”沒能繼續說下去,喬喬被女孩擒住丟在了床上。荒誕的話語從矮小的男孩嘴里堅定地吐出,使畫面充滿了諷刺效果。但如果把說話人置換為更有力量的他者,傳達的氣氛就只有恐怖和壓抑了。喬喬在女孩前的接連失敗,其實質是虛假的泡沫遭遇現實后的破滅。
喬喬的母親會一次次蹲下幫喬喬系鞋帶;披上軍大衣抹上爐灰扮成歸來的父親;鼓勵因面目留疤而自我嫌棄的喬喬出門冒險;告訴他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東西……這是國家教育與愛的教育的一場爭奪戰。國家教育要求男孩慶祝戰爭,而母親告訴他你應該去爬樹,然后從樹上掉下來。
規訓與自由是貫穿電影的一對主題。窗戶仿若眼睛的建筑,隨時可以進門搜查的蓋世太保,種種元素都象征著無處不在的監視和控制。而里爾克的詩歌、跳舞、蝴蝶是自由的種種呈現。跳舞在電影中被賦予了自由的符號意義。喬喬最初對于跳舞是嫌惡的,“跳舞是給那些沒有工作的人的”,而母親糾正他“不,跳舞是給自由的人做的”。影片臨近末尾,德國戰敗,閣樓上的猶太女孩重獲自由時,喬喬發自內心地跳起了舞。這不光是肢體上的釋放,更是心靈上的表達。
喬喬的回歸過程是一個“人”的蘇醒。父親的缺席使他幻想出一個精神上的指引者——希特勒,而后者以朋友的身份給他建議和安慰。電影中這一角色由導演塔伊加·維迪提本人飾演,他以夸張的肢體語言和荒誕的話語使希特勒成為電影喜劇感的一大來源。而和猶太女孩的相處使喬喬對其產生依賴和情感。那些虛偽的詞匯開始產生裂縫,喬喬最終將希特勒踢出窗外的鏡頭,既是一種黑色幽默,也是他的主動反抗。
在如何敘述納粹題材和沉重的過往上,有人批評這部電影童話式的基調。但把恐怖變為荒誕不經,這本身就是一種高級的解構。在解構中,籠罩整個德國社會的謊言轟然崩塌,露出幕布后的真實世界。如此一來,至暗時期的笑聲也就不再是輕浮,而是蓄積的勇氣。
LINKS

《月升王國》 2012
導演: 韋斯·安德森
編劇: 韋斯·安德森/羅曼·科波拉
主演: 杰瑞德·吉爾曼/卡拉·海沃德
很多人注意到電影《喬喬的異想世界》里納粹童子軍和韋德·安德森2012年導演的電影《月升王國》里童子軍氣質上的相近。兩部電影同時使用了大量的黃色濾鏡,使得電影畫面帶著復古的清新。《月升王國》同樣以兒童視角展開敘述,電影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象和意外,是一部關于成長內核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