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亞飛,湯軼波,王 忠,白 雪,劉 丹,劉桂敏,樊曉蕾,馬 茹,常征輝,李博懌,李玲孺,鄭燕飛△,劉振權,△
(1.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北京 100029; 2.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臨床基礎醫學研究所,北京 100700; 3.北京中醫藥大學中藥學院,北京 100029; 4.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家中醫體質與治未病研究院,北京 100029)
勃起功能障礙(erectile dysfunction,ED)是指陰莖持續3個月以上不能達到或維持足夠的勃起以完成滿意的性生活[1]。在全球范圍內,ED的發病率日漸攀升,先前研究預測2025年全球受ED影響的男性人數或將達到3.22億[2]。最近1項研究結果與2007年調查結果相比較發現,中國的ED患病率增加了3.5倍(41.6%比12.1%)[3]。同時11個城市的ED流行病學調查表明,我國的ED患病率在逐年上升[4]。由此看來,ED已成為影響我國男性生育力和家庭、婚姻幸福的重要因素。
西醫根據病因將ED分為器質性ED、心理性ED和混合型ED,在治療上又分為基礎治療、藥物治療、物理治療和手術治療[5]。現今治療ED的方法都有一定的局限性或副作用,如西藥治療ED的首選口服藥物西地那非可快速喚醒勃起完成性交,但無法從根本上治愈ED且病情易反復[6-7]。王琦院士結合現代社會背景,提出“宗筋論”“陽痿從肝論治”的新論點,認為該病病位在宗筋,與肝、腎、脾、心相關,病機為抑郁傷肝或血脈瘀滯致使宗筋失充,治療上提出疏肝通絡、調達宗筋的原則。在臨床上聯合“辨體-辨病-辨證”的診療模式,調整病人體質狀態以治療ED,能有效控制病情且不易反復[8]。本研究基于中醫傳承輔助系統軟件,分析王琦治療ED的用藥經驗、組方規律和臨床特色,以期為傳承與發揚名老中醫臨床經驗提供理論依據。
收集王琦2017年1月至2019年12月門診治療ED的有效病歷處方。
符合ED診斷標準的病歷;臨床信息及臨床處方用藥記錄完整且療效明確的病歷;排除不包含中藥處方的病歷。
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9]和《中華本草》[10]統一、規范處方中的藥物名稱,如將山萸肉統一為山茱萸,制首烏為制何首烏,白蒺藜為蒺藜,生龍牡分為龍骨和牡蠣等。將標準化處理的數據錄入“中醫傳承輔助平臺”(V2.5)軟件,且采用雙人錄入、相互核對的方式,以減少錯漏確保數據準確可靠。
利用軟件“數據分析”“統計報表”系統,采用規則分析、改進的互信息法、復雜系統熵聚類、無監督熵層次聚類等數據挖掘方法,得出王琦治療ED病歷中各藥物的使用頻數、藥物之間的關聯規則和組方規律,并挖掘潛在的新方組合[11]。結果使用Excel 2019和Cytoscape(V.3.7.2)進行可視化處理。
通過對錄入的病人基本信息進行分析,發現病人年齡主要集中在27~50歲,其中最小的為21歲,最大的為64歲,大部分患者分布在27~50歲之間(如圖1所示)。

圖1 患者年齡與頻數關系散點圖
通過篩選收集治療ED的方劑共計232首,其中包含214味中藥。將用藥頻數進行匯總分析,發現用藥頻數≥20的有25味藥(表1),頻數最高的前5位藥物為當歸(135)、川芎(126)、柴胡(107)、紫梢花(106)、水蛭(98)(圖2)。

表1 治療勃起功能障礙的處方高頻藥物比較(頻數≥20)

圖2 中藥使用頻數前10位藥物柱狀圖
對治療ED的232首處方中的 214味中藥進行四氣五味頻數統計,發現藥性頻數排序為溫、寒、平、涼、熱,藥味頻數排序為辛、甘、苦、咸、酸、澀;對藥物進行歸經使用頻數統計,歸經頻數前四位為肝、腎、脾、心經(圖3~5)。

圖3 中藥四氣分布及頻數分布餅圖

圖4 中藥五味分布及頻數餅圖

圖5 中藥歸經分布及頻數統計
圖6表2示,通過數據挖掘發現79對常用藥物組合,按藥物組合出現頻數由高至低排序。圖7示,將包含3個藥的藥物組合從高至低排序。表3示,高置信度規則分析。

圖6 包含2個藥物的藥對網絡圖(其中邊的粗細代表藥對出現頻數的大小)

表2 治療ED處方藥物關聯規則(置信度≥0.8,支持度個數為60)

圖7 包含3個藥的藥物組合網絡圖(其中邊顏色相同且粗細相同相連的3個藥為1個藥物組合,顏色越深邊越粗代表出現的頻數越大)

表3 處方中藥物組合的關聯規則
表5圖8示,將篩選的處方設置為相關度為8、懲罰度為2進行聚類分析,得到232條方劑中兩兩藥物間的關聯度,并在表4中將關聯系數0.04以上的藥對呈現,基于復雜系統熵聚類演化出3~4味藥物核心組合。表6圖9示,根據數據計算出潛在藥物組合成的潛在新方15首。

表4 處方中藥物間關聯度比較

表5 基于熵層次聚類的新方核心組合比較

圖8 潛在核心藥對,顏色相同的且相連的幾個藥為1個藥物組合

表6 基于熵層次聚類的候選新方

圖9 潛在新方,邊顏色相同且相連的幾個藥組成潛在新方
ED屬于中醫學“陽痿”之范疇,早在《黃帝內經》中便有“陰痿”“宗筋弛縱”“筋痿”的記載。如《素問·五常政大論篇》[12]448曰:“陰痿氣大衰而不起不用”,《靈樞·經筋》曰:“熱則筋弛縱不收,陰痿不用”[13]55,皆是對陽痿的描述,并提出其主要病因是虛勞和邪熱。隋唐宋的醫家多認為陽痿由虛勞、腎虛所致,治療多以溫腎補陽為主。如《諸病源候論·虛勞陰痿候》中所言:“若勞傷于腎,腎虛不能榮于陰器,故痿弱也”[14]。發展至明清時期,各派醫家對陽痿的認識逐漸深入,提出郁火、濕熱、情志所傷可導致陽痿。現代社會節奏快,男性工作壓力大,精神焦慮緊張致使情志內傷、肝氣郁結型ED日漸增多并占據主導,腎虛房勞已不是ED的最主要原因[15]。王琦十分重視肝郁在陽痿中發病的普遍性,提出“莫把陽痿當腎虛,陽痿可從肝論治”的論述。并匯聚提煉歷代名醫對ED的認識及治療經驗,結合現代社會的ED發病特點,提出 “宗筋論”的理論。“宗筋”一詞來源于《黃帝內經》,具體含義有二,廣義上指前陰部,狹義上指男子陰莖或睪丸。“宗筋論”系統闡述了宗筋在生理與足厥陰肝經、足少陰腎經、足陽明胃經和奇經八脈的密切聯系,宗筋所處陰位,易受濕熱邪毒侵襲,同時氣滯、血瘀等病理因素也會影響宗筋的正常生理功能[8]。
通過對王琦治療ED的232首處方藥物進行四氣分析,結果顯示中醫臨床治療ED以溫性藥居多,其次是寒性藥。溫性藥物有溫經散寒、助陽通絡等功效,這符合ED肝腎虛損的基本病機。寒性藥物一方面可以制約溫補藥物的溫燥之性,另一方面在“陰陽互根”的中醫理論指導之下,在應用扶陽藥時酌情加入滋陰的寒性藥物,那么陽氣得到陰液的滋生則生化無窮。用藥的五味主要使用的是辛、甘和苦味,在《素問·臟氣法時論篇》中有詳細關于以五味偏嗜來補養五臟的論述,如“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補之,酸瀉之”[12]143“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開腠理,致津液,通氣也”[12]142,肝性調達,以散以行為性,順其性為補,故辛味藥可以行肝氣,補肝體,調暢情志,治療肝氣郁結、情志不暢的ED,可以發散其抑郁之氣;腎藏水也,辛味藥能行能散,化氣行津,針對腎陰虛所致的ED可以開腠理、致津液,以潤腎之燥。“肝苦急,急食甘以緩之”[12]141,“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用苦瀉之,甘補之”[12]144,肝為將軍之官,肝氣盛則易怒易急,急則自傷,甘味藥能緩和肝氣有余,治療肝陽上亢型ED可以緩肝氣;同時甘味藥可以補益中焦,補虛振陽以治療脾胃虛寒所致的ED。“腎欲堅,急食苦以堅之,用苦補之,咸瀉之”[12]145“肺苦氣上逆,急食苦以泄之”[12]142,苦能泄能堅,苦味藥可以清熱燥濕治療由濕熱下注所致的ED,又可以瀉腎火治療陰精耗傷的腎陰虛型ED;同時苦味可以瀉肺氣以疏上焦氣機。辛味藥與苦味藥同用,辛味藥發散、行氣,苦味藥降瀉、通下,二者合用有宣通氣機、疏泄降濁之功,共同調整機體的陰陽平衡,保證氣機的正常循環。
藥物歸經統計結果顯示,藥物主要歸肝、腎、脾、心經,其中入肝經的藥物占據極大比例。筆者認為有以下幾個原因:一是《靈樞·經脈》曰:“肝足厥陰之脈……循股陰,入毛中,環陰器,抵小腹”[13]41-42。肝經循行經過生殖器,二者在生理上有密切聯系,且肝藏血主疏泄,肝的生理功能正常可使得脈道通暢,氣血充盛,生殖器方能充盈勃起;二是《素問·痿論篇》曰:“思想無窮,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入房太甚,宗筋弛縱,發為筋痿,及為白淫。故《下經》曰:筋痿者,生于肝,使內也”[13]247-248,道出ED的病機始于肝失疏泄,基于此王琦提出“莫把陽痿當腎虛,陽痿可從肝論治”的理論指導臨床;三是就診患者多分布于27~50歲,大多臟腑并未出現明顯的衰退偏頗,由于情志因素或者瘀血不暢導致的病例居多。如《素問·上古天真論篇》“丈夫八歲……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12]5-6所言,男性在50~60歲會進入肝氣衰竭、宗筋不行的狀態。現代調查表明,男性50歲以后雄性激素分泌水平會迅速下降且ED患病率激增至40%以上[16-17];四是現代社會節奏快、競爭壓力大,肝氣郁結、情志不暢所導致的ED所占比例越來越大,當從肝論治。其次與ED相關的臟腑是腎,該病與脾、心亦有一定關聯。腎主生殖開竅于二陰,脾之經筋皆聚于陰器,宗筋之作強離不開肝腎脾精血的濡養。腎藏精為先天之本,腎精虧虛、真陽衰微,則宗筋失充則無以作強;脾主運化為后天之本,脾失運化則氣血生化乏源,宗筋失養而不起;心為君主之官,情動欲萌以行房事,必賴心火之先動,其次心主君火,腎主相火,心腎相交,君相濟濟,君火動而相火翕然隨之;憂慮傷心,心血耗傷則難行君主之令,從而陰莖疲軟而不舉。從以上分析結果可以得出,ED病位在宗筋,病變臟腑主要在肝腎,與心脾有關,其基本病機為肝腎心脾受損,氣血陰陽失調,陰絡不榮;或肝郁濕困,經絡不暢導致宗筋不起。
高頻藥物分析結果顯示,單味藥使用頻數前10位的藥物依次為當歸、川芎、柴胡、紫梢花、水蛭、雞血藤、蒺藜、枳殼、蜈蚣和九香蟲。西醫學認為,血管性ED是器質性ED最常見的病癥之一,約占30%~40%,臨床分為動脈性ED和靜脈性ED[18]。針對血管性ED,王琦認為“八成以上的陽痿患者都是血管病變”,并提出動脈性ED多是由瘀血阻滯導致,治以活血化瘀可改善陰莖的供血;靜脈性ED是陰莖靜脈關閉不全,由氣失固攝或氣血失調所致,治宜氣血雙顧[19]。其中當歸用藥最多達135次,當歸既善補血調經又可活血行滯,針對血管性ED可以行氣活血、濡養宗筋以振痿。其次用藥頻數較多的是川芎,《本草經解》[20]中所言:“血不養筋,筋急而攣;肝藏血而主筋,川芎入肝而辛溫,則血活而筋舒,痹者愈而攣者痊也。”川芎性味辛溫而竄,為“血中之氣藥”,有通達氣血、舒筋振痿之用。因情志而致痿,或因所患疾病情志不暢而病情加重者,治療皆可使用柴胡疏肝解郁、暢達氣機,同時結合心理疏導和健康的性教育,使得郁舒痿自振。蒺藜歸肝經,有舒肝解郁、活血祛風的功效,現代藥理學證明蒺藜的單一成分提取物原薯蕷皂苷可以增強性欲,提高性能力[21]。《醫學衷中參西錄》[22]中記載:“凡破血之藥,多傷氣分,惟水蛭味咸專入血分,于氣分絲毫無損。”水蛭善除惡血而不傷新血,去瘀血而不傷氣分。蜈蚣為治療ED的常用藥材,性溫味辛有毒,具有息風鎮痙、攻毒散結、通絡止痛的功效,與他藥合用可以調和氣血陰陽,有活血通絡、助陽振痿之功。九香蟲歸肝脾腎經,《本草綱目》記載其主治膈脘滯氣,脾腎虧損,壯元陽,更有 “至冬伏于石下,土人多取之,以充人事”[23]的論述。現代藥理實驗表明,九香蟲具有抗氧化及改善生殖損傷的功能[24-25]。其中柴胡、當歸為《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逍遙散的主要藥物,柴胡疏肝解郁、調達肝氣;當歸辛甘苦溫、養血和血,兩藥合用補肝血而行肝氣,氣血調和則宗筋得養。其中柴胡、川芎和枳殼是《證治準繩》中柴胡疏肝散的主要藥物,此方疏肝行氣、活血止痛,對于肝氣郁滯的ED可舒郁振痿。
關聯規則分析結果顯示,川芎-當歸、川芎-雞血藤、川芎-柴胡出現頻數高,其中川芎和當歸是四物湯的重要藥物。當歸補血活血,川芎活血行氣,兩藥共用合奏活血行氣化瘀之功;川芎、柴胡是柴胡疏肝散的重要組成藥物。通過復雜系統熵聚類得到 30 個核心組合,其核心組合不離補腎固精、疏肝行氣和活血化瘀,如鎖陽-甘草-巴戟天、黃芪-菟絲子-桑椹-枸杞子等;除此之外還有神曲-遠志-茯苓健脾寧心安神,法半夏-竹茹-厚樸清熱化痰消積,紅曲-山楂-絞股蘭健脾消食行氣,符合ED發生的相關中醫理論,可為臨床用藥提供參考。還有一些臨床并不常用的藥物組合,如當歸-砂仁-黃柏-龍骨、鉤藤-磁石-刺五加-遠志,需要進一步實踐和驗證。通過無監督的熵層次聚類得到新處方15首,分析其藥物功效,多不離疏肝補腎、活血化瘀范疇,其臨床實用性有待進一步臨床實踐驗證。
通過對藥物性味歸經、藥物頻數、潛在藥物核心組合及潛在新處方等研究分析,確定ED病位在宗筋,涉及肝、腎、脾、心,王琦的治療原則為疏肝行氣、補腎益精、活血化瘀,這也與ED發病過程中肝郁、腎虛、血瘀致痿的病理變化相一致,其中氣滯、血瘀是導致血管性ED的重要病理因素。根據潛在藥物核心組合與潛在新方聚類研究發現,王琦治療ED多不同于前人的治療藥物,擁有創新理論和獨特用藥特色,但是潛在藥對組合和潛在新方尚需進一步的研究與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