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翊歌


2020年10月,我和父親一同回了一趟家鄉。
自我出生以來,我們便很少回家鄉。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家族舉家遷徙,有的移民國外,有的去了港澳臺;而留在內地的父親,也和爺爺一同到了深圳發展。
東莞,于我而言,不過是戶口本上的籍貫,陌生以上,熟悉未滿。對家鄉印象最深的還數小時候,每逢清明時,五湖四海的親人們回鄉祭祖,然后整個家族一起分享一碗家鄉特有的麥芽糖。后來,隨著年紀增長,我課業負擔越來越重,回鄉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了。
所以,當父親突然對我說“石龍中學建校90周年,想回鄉走走”時,我有些意外。
路上,我問爸爸:“石龍中學是您的母校嗎?”
父親搖搖頭,說:“不是,但咱們家和石龍中學有著挺深的緣分。”
我爺爺叫盧松柏,曾是石龍中學的體育老師;奶奶叫雷慧雄,在石龍中心小學教書育人。在我父親很小的時候,奶奶就心臟病發離開了。奶奶走后,爺爺獨自把我爸爸撫養成人,至死都沒有再娶。
我不由感嘆,從前的日子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說著說著,車子在石龍中學不遠處緩緩停穩。剛下車,我便被眼前這人山人海的場面所震撼。父親告訴我,今天是石龍中學90歲生日,許多往屆的校友都過來了。
剛踏進石龍中學,一個白色的雕像映入眼簾,仔細一看,卻是一名女子與一條白龍并排而立。女子右手拿著書本,左手托起圓球,向世人訴說著石龍中學“石的基礎,龍的精神”的價值追求。
雕像后的教學樓,赫然寫著“慧雄”二字。我驚愕地睜大雙眼,搖搖父親的手臂:“爸爸,那是奶奶的名字!”
父親微微一笑,說:“是的,這棟樓就是為了紀念你奶奶而建的。”
父親盯著教學樓許久,眼眶不覺濕潤。父親幼年喪母,只記得奶奶為人嚴苛,不管多頑皮的學生,都能被她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學生私下里稱她“雷老虎”,家長卻無一不感激她。據父親回憶,當年奶奶走時,幾乎大半個石龍的人自發為奶奶送行,隊伍浩浩蕩蕩,那個場面,父親永生難忘。
我又問:“奶奶不是在石龍中心小學任教嗎?為什么教學樓會建在石龍中學?”
“我也不知道。不過,自從這棟大樓建成,我每次經過石龍中學,都會在門口看看。一來是緬懷媽媽,二來也是擔心這棟樓會被拆。”父親頓了頓,說,“不過,當年你爺爺在石龍中學也頗有名氣,我猜也許是這個原因吧。”
我不假思索地問:“爺爺不是體育老師嗎?為什么……”我一直以為,只有主科教師才能一直被學生記住。
“石龍是我國著名的舉重之鄉,這里走出了許多優秀舉重運動員,比如陳鏡開,他是我國第一位打破世界紀錄的舉重運動員。”父親娓娓道來,“而你爺爺,就是陳鏡開的老師。”
我驚愕得目瞪口呆,滿滿的自豪感涌上心頭。
此時,一首悠揚的歌從遠方傳來:“鳳凰花開一朵朵,燦爛如霞紅似火。根在古鎮情難忘,東江水夢中流過。鳳凰花開真本色,芳香傳播大中國。朵朵都有好故事,有你有他也有我……”
正聽得出神,耳邊卻響起了父親的聲音:“走吧。”
我一愣,抬眼看了看慧雄樓,便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離開石龍中學后,父親買了一罐麥芽糖。還是兒時的包裝,還是兒時的味道。
我一邊吃著麥芽糖,一邊問:“爸爸,你將來有沒有想過回來石龍定居?”
父親點點頭,說:“想啊,時時刻刻都想,落葉要歸根。單位里的同事常打趣,再過幾代,子孫都要忘記自己祖籍在哪了。這話說得太讓人心酸了。”
幾十年前,我們家族舉家遷徙謀發展,再無一人留在家鄉。此后,家鄉之于我,仿佛成了一個空殼,而我之于家鄉,亦越發像一名過客。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總要有一個人邁出第一步,對我們的子子孫孫說,東莞是我們的家鄉,我們的祖先曾經那樣優秀,影響了一代石龍人。
從這一刻起,我便定下了我的高考志愿——東莞理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