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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汨羅: 我們欠屈原的那筆債

2021-06-28 00:46:11
鴨綠江·華夏詩歌 2021年3期

詩人楊煉與屈原心有戚戚,早在《敘事詩·歷史哀歌》等詩作中就曾涉及屈原題材。2019年楊煉在柏林寫出了《大夫,我是你身邊一滴水》初稿。11月中旬,他應邀來到湖南省汨羅市參加汨羅國際詩歌采風,并對組詩進行了修改。2020年,毒疫封門期間,他完成了有關屈原的研究文章——《屈原詩,隱沒的源頭》,此后續寫《歷史的憂郁——屈原詩的“流亡”母題》。隨后,《幸存者詩刊》發起了一場堪稱觀念+行為藝術的馬拉松研討——《楊煉“思想之詩”創作理念網絡探討會》,從2020年10月30日到31日連續36小時不眠不休地激辯討論。至此,詩作、研究、探討三位一體,重新激活了屈原詩開創的思想之詩傳統。2020年11月15日,詩人戴濰娜應邀到汨羅采風并參加屈原祭祀大典,聆聽著汨羅江水巨大的迴聲,遂隔著七小時時差,開啟了二人一連數日有關屈原的問答對話……引屈原之活水,澆今朝之塊壘。

戴濰娜:第一次來到汨羅祭拜屈原,原本以為可以伴著汨羅江的呢喃入夢,沒想到一直在汨羅江的耳語里失眠。失眠期間百般無聊,翻看了許多希臘神廟立柱的造型結構圖,由此聯想到屈原上天入地、通天貫地、又毀天滅地的文本,同樣構建起了一座神廟。神廟是神的居所,也是人距離神最近的地方,但鮮有人能走進神廟里面。整個古典時期,希臘神廟在比例大小、空間結構上固執地捍衛著基本制式,希臘人的思想也樂于在這樣一個相對固定框架內舞蹈;異曲同工的是,屈原也給漢語詩人,乃至中國知識分子定下了一個命運的范式。屈子當年沉江懷抱的那塊巨石,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一代代詩人始終在屈原的回響中,去試圖逼近這個神廟。

屈原生活的時間,大致可劃入雅斯貝爾斯提出的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約公元前600年至前300年間),那是一個思想和智慧大井噴的時期,希臘有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以色列有了猶太先知,印度有了釋迦摩尼。屈原的出生時間稍微晚一點點,推算出的出生日期大概在公元前335-366年。有趣的是,希臘神廟里的愛奧尼亞柱式的成型時間大概也是在公元前500年左右。為什么老把屈原和希臘神廟的柱子扯在一起?我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某種古老文明的連接和文明之間的相互隱喻。

希臘神廟是簡單的梁柱式結構, 其中有兩種基本立柱:多利亞和愛奧尼亞柱式。其中多利亞式柱子形狀孔武有力,代表了多立克人斯巴達人的尚武精神;愛奧尼亞柱式則精致、柔情、自由, 維特魯威把這種柱子想象成一個女子。愛奧尼亞人是廣泛意義上更古老的希臘人,多在東愛琴海和小亞細亞的殖民地,那里也是孕育希臘哲學的地方。

中國的文化神廟,同樣是由這兩股完全相悖力量支撐起來的——一種是多立亞式的“詩政合一”,明晰的“詩而優則仕”;另一種則是愛奧尼亞式的屈原所代表的隱晦的脆弱的美學,失敗的美學。屈原一抬手,就把我們文化神廟的頂棚給抬高了!后人怎么看待屈原這一獨立的文化支柱,恐怕也關乎我們中國文化壓箱底的功夫吧!

楊煉:我要把話題拉開一點。回到中國文化之根源,因為它實在詭譎神奇。囫圇吞棗、敷衍沿用也就罷了,但倘若細思,怕真就只剩“極恐”二字。先繞開屈原詩,回到我們語言的起源,甲骨文怎么來的?按照任何進化論的說法,那個從構字到語法、以至整個觀念體系無比完整的系統,還不至少得有數千年的遞進過程,沿途留下無數石刻的、銅鑄的、陶制的(且不提竹木和絲絹的)刻劃,從最簡單的符號,到逐漸復雜的語言,用一長串“足跡”,讓我們清清楚楚看到那場艱難的跋涉?但,有嗎?回答簡單無比:完全沒有。那常被拿來說事的刻劃符號,盡管有人借來“古彝文”揣摩其含義,可考古學不相信“孤證”,要證明甲骨文就從它“進化”而來,我們還需要大量的物證旁證,僅憑十幾個象形字符,完全不能解釋以3300年前盤庚遷殷為界,之前一片空空蕩蕩,之后平地一聲雷,像另一場宇宙大爆炸,突然迸發出甲骨文這個東西。從盤庚到武丁大帝,短短50年左右,地下出土的甲骨,已經成千上萬,迄今更總共發現了15萬片以上。屈原《天問》那劈頭四問:“曰邃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堪稱振聾發聵。其中,“曰”“傳”“道”“考”“識”,都聚焦于語言本身。我能感到靈均內心的焦慮,那是一種木無根、水無源、人無祖、宇宙(存在)無據的大困惑、大茫然。他當然不知道后來有個詞叫“語言哲學”,但他已在頻頻叩問那終極之謎。這段《天問》,直接把宇宙起源等同于語言起源,甚至把宇宙起源植入了語言起源之內,何其輝煌、何等人性!還要再提被濫用得無聊的“深刻”一詞嗎?

話說回來,甲骨文哪兒來的?一言以蔽之,倉頡造的!這倉頡,并非神話人物,卻也應該長出四目,上仿天象,下擬萬物,否則如何當得起“命名”始祖之大任?甲骨文里,最常見的就是“貞人”一詞,貞人者,占卜之人也。甲骨文的占卜內容,絕大多數是商代軍國大事,而后代得以理清商王世系,也都仰仗甲骨文記載,與出土文物的雙重印證。非此不算信史。另一佐證,來自我的考古學家朋友汪濤,他說,有趣的是,絕大多數甲骨文都被發現于殷墟(今安陽)附近,顯然與殷作為商朝都城或曰政治中心有關。這就回到“倉頡”了,這個造字者——發明甲骨文者——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一個圍繞在商王周圍的貞人團體,強拉比喻吧,那就像一個商代的社科院,他們執掌占卜、闡釋、書寫大權,不僅使用文字,而且創造文字,他們的發明熱情如此蓬勃,創造能力如此巨大,以至甲骨文5000余字中,今天能被識別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我還想指出,這里的“發明”,并非僅止造字一個層次。編造新字并不難,今天寫個錯別字,也可視為“造字”。更難更高級的,是發明作為書寫系統的“語言”觀念。這個飛躍,才是一個文化積累、傳承、創造的真正開端。就此而言,商代倉頡們堪稱愛因斯坦式的哲學家!

如果我們接受這個甲骨文起源的假說:它不是進化而來,而是發明而來,中華文明史由某些天資甚高的人所創造。那么我也能想象,商代貞人的位置,和后世楚國屈原的位置,也是一脈相承的相同或相似。看看《天問》《離騷》《九歌》,那每一首詩中的語言、形式、結構,一次次前無古人,又無不與“倉頡造字”的無中生有暗通款曲。自天地開創,我們體內,已涌動著一種創造基因。

因此,那個夜晚,在汨羅江畔,攪擾你難以入眠的,莫非正是冥冥中一陣“天雨粟,鬼夜哭”,輕輕網住了它的當代傳人?

這“懸置”的語言起源之謎,似乎已是一種暗示,在隱隱指點漢字(姑且借用這個毫無道理的名字)的抽象性質。我這樣說,是相對希臘——歐洲語言的“具體”而言。在它們的語法中,隨著人稱、時態、單復數變化,動詞都有不同變格,你可以感到,語言在竭力捕捉每個動作的“此在”。反觀漢字,無論上述條件怎樣變化,動詞永遠保持原型,一動不動。一個“喝”字,誰喝?幾人喝?何時喝?喝多少?在動詞上毫無反映。由是,如果說歐洲語言的目標,是追求一種非此莫屬的具體。則漢字恰好相反,從開始就放棄了捕捉具體動作的可能性,而表現出一種抹去時空界限的抽象。我猜測,或許正因為這種詞與物之間的斷裂,以及漢字想要抓住現實時的力有不逮,極早地啟示了中國人對詞的不信任。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屈原的“天問”,莫不源于這里。你可以說他們比歐洲語言哲學大大超前,也不妨認為是一種缺失了縝密思考過程的空洞。“一步到位”,有時并非好事。

我很高興你在失眠之夜,翻開了古希臘建筑圖片,由此想到用建筑美學比較詩歌。有人說,古希臘人玩石頭就像玩水,他們能把石頭雕刻得柔順曼妙無比,猶如絲綢輕輕貼在肌膚上。多利亞柱式或愛奧尼亞柱式,確實細部上有你提到的粗獷與柔美,但同時別忘了,它們又都是結結實實的大理石,強有力地支撐起那個大屋頂,有機參與著整體結構。我覺得,這就需要深入一層,去看語言與思維兩個層次。如果細節是詞匯,結構就是思維方式。古希臘思維的結實,來自其邏輯學,和由此發展出的歐洲哲學傳統。它們立足于具體分析,經由嚴密的邏輯推論,一步步辯駁、再推論、再辯駁,直至建構起一種思想體系。在這座精神神廟里,人與神的關系,也在一個“結實”的邏輯中,找到各自的位置。

中國語言和文化則不然,那個懸置的起源,加上語法的抽象,使我們的文化在質地上就有種玄學傾向。哲學像詩,詩像哲學,說好了是高超,說壞了是單薄。我曾強調“思想之詩的傳統”,但也覺得,抒情詩傳統一支獨大,并非沒有政治控制之外的緣由。那就是語言質地本身,不長于邏輯思辨,卻偏重感情化的宣泄。甚至屈原詩,雖然有提問者的能量、大大擴充的空間結構、豐富得多的思想層次,也還欠缺細密的內在思想紋理,本質上仍是一種巫傳統中的形而上之舞。如果說古希臘文化更具陽剛之氣(包括那些藏進雪白大理石的美麗女神),那中國文化的特性,就是陰柔和唯美。陰柔,因為詞與物的脫節,使思想缺乏物質性,甚至發展成抗拒物質性。唯美,因為想象世界是唯一能與物質世界對抗的陣地。屈原時代還好,在古代巫文化中,物質精神互相滲透。漢代以后,大一統的世俗權力,已剝奪了巫文化的神圣性,留給文人們的,便只剩了被分割的史學:一種史料記載;和抒情詩:單薄的感情宣泄。中國建筑也頗合此意,甚至早于商代,已出現了那種以中軸線左右對稱的庭院式建筑。它們的土木材料,脆弱易朽,每隔幾年要翻蓋一次,若干次下來,唯一不朽的,正是那個中軸對稱的建筑觀念——權力的完美象征。

希臘神廟的框架,至今仍在西方重要建筑上清晰可見。而屈原留給中文詩人的“命運范式”呢?確實,就是《天問》《離騷》的精神偉構+一塊沉江的石頭。可以說,比權力更威逼詩人的,正是我們語言內那個病根:高蹈、空泛、薄弱,促成歷代庸俗品味的大流行。這塊看不見的石頭,逼著一代代有抱負的詩人,為屈原、更為自己哀嘆命運。說實話,屈原投江,也算死得其時。在中國文化最輝煌的先秦時代,他盡管現實遭遇不順,思想上卻不孤獨。司馬遷在《史記》中“悲其志”,可他哪里知道,再后來,連產生屈原的精神基因,都被閹割了呢。“志”已無存,“悲”從何來?

由是,你的說法“脆弱的美學,失敗的美學”,確實更適合形容屈原的大作。他雖然孤獨,但從未局限于一時一地,而是一出手就把他之前的整個歷史收入自己的詩歌場景,以一人之內美,對抗“眾芳之蕪穢”(《離騷》語),又如但丁做過的,用上天入地之靈游,審閱、臧否三皇五帝、古今人物。因此,他的失敗,是偉大的失敗。他的脆弱,見證了孤絕的堅強。而他的美學呢?從我們語言的幽谷下拔地而起,籍神巫文化之力,一舉跨越中世紀式神權,邁進了現代獨立人格之美。也因此,我們才能在全球化時代,重新談論他,探究他,摸索那個隱沒在汨羅江里的精神源頭。他這一柱,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換一個角度看,屈原的一柱獨立,在世界文化史上又并不奇怪。想想古希臘的荷馬、古羅馬的維吉爾、文藝復興的但丁、德國的歌德……等等等等,哪個不是當時自己文化的“獨柱”?哪個不是今天人類共同的瑰寶?所以,屈原詩忍受超人的孤獨,乃題中之意。同樣必然的,是中國文化、世界文化都將從這塊沉甸甸的思想基石上,獲得啟示。

戴濰娜:《天問》從“曰”開始,一切都起源于一個語言的奇跡。

縱觀上古神話史詩,皆是“殺”與“謀”的亂史。今日,當我們無限追羨古風古道時,往往一味驚慕,忽視人類初始之殘酷。《天問》后半段從宇宙洪荒,轉入人類社會建構;從神的沒落,轉入人的發跡,其中不乏權謀、征伐、欺詐、殺戮,甚至“醢”此等將人剁成肉醬的酷刑……總之種種駭人聽聞。神性之外亦有獸性,唯獨此獸不知緣何,突然能言——“焉有石林?何獸能言?”

能言,是禮法之源。

言語所具備的偉力,遠不止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工具。《離騷》“以氣馭文,以情馭文”,實在是人與天地萬物相交的大音。去年12月,在汨羅江屈原祭祀大典上,兩個玄衣長發老者用古楚音做法事,如一場浩浩殤殤的招魂,那片刻我真的感覺自己超脫了此生此世。

后來有同行的當地詩人和我聊起,南方瘴氣重,云霧繚繞的,自然會生出很多奇異;而后人無法把握和超越的,恰是屈原詩里“咒語”的部分,是他作為大祭司吟誦出的“詭氣”。忍不住要嘆一聲,如今人太發達了,神鬼都被趕跑了。

此刻的世界,發出“天問”的方式是太空飛船,是實驗室。我們迷信科技進步,迷信互聯網虛無。現代人不愿篤信,一個人的內心就足以有一座太空飛船的能量去環繞宇宙。宏愿和信念的絕跡,猶如沉石,猶如異常美麗的巨型生物的滅絕。

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是,今天的南方人將自己生生擰到北方語系為基礎的普通話頻道寫作,損失掉了一部分先天之氣。語言里的通感,色澤、微表情都被統一磨平了……而屈原辭賦中的原始音律,創造出了三維以上的語言。咒語和巫性也深嵌入詩歌的基因……

楊煉:我對遠古文化——特別是巫/薩滿文化——很感興趣,至少有兩個層次的原因:一、哲學層次;二、社會層次。

哲學層次上:遠古文化思維和后來被細致劃分的所謂“專業”思維大不相同,在遠古,世界是一個整體。大自然、社會、人體,乃至內心活動,都彼此滲透,互相影響,不僅不可分隔,而且全方位參與。謹舉被尊為眾經之首的《易經》為例,后來的人們,總試圖給它附會一個線性線索,乾一、坤二……直到第64卦,但這樣一來,《易經》就只剩了一個單線條的“邏輯”,一個簡單化的推理過程。這太可惜了!你該做的是,閉上眼睛,默想八卦對應八種自然:天、地、雷、風、水、火、山、澤,那像不像一片中國北方的大自然風景?那兒山高水闊、風馳云飛,身外景象和你心中思緒,彼動此也動,此變彼亦變。64卦384爻,每一爻同時(注意這個“共時”)與其他所有爻相連,真正是“牽一發動全身”。《易經》,建構了一個巫文化的全息式宇宙模型。它是空間的,卻又包含了無窮動的時間,在其內部循環不息。我曾給它一種稱謂,叫做“有界無限”。64卦之“界”,宇宙萬物納入其中。仔細想想,這不就是我說過的屈原“空間詩學”?《離騷》恰如《易經》,也建構起一個自然象征體系,通過內心外界的無盡互動,用語言小宇宙囊括了外部大千世界。本質上,這正是巫文化把握世界的哲學方式。

社會層次上:從1974至1977,我在農村插隊。“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讓我繞開了學校,直接從現實本身讀中國這本大書。再后來,所謂文化反思的20世紀80年代,因為《諾日朗》等作品,我被歸入了“尋根”詩人一類。可我需要“尋根”嗎?我的根,不就深深、狠狠地扎在自己身上了嗎?那種疼,穿透20世紀、穿透把屈原壓進水底的2000年,甚至更遠……要說“尋”,我希望尋找一種足夠強大的能源,去突破那重重社會禁錮。這才是80年代推動我們離開城市,奔向邊疆、曠野、少數民族文化的動因。我們去那里領悟,一種未被(或較少被)污染過的人性和常識。我在《屈原詩,隱沒的源頭》里回憶過,那次船停三峽,我一人攀上巫峽邊一座高山,俯瞰腳下長江一線,身邊是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一座廢墟,荒草凄凄,亂石累累,卻依稀能看出高臺輪廓,莫非這就是楚王和神女幽會的云夢臺?須知我們成長于特殊的政治環境,堪稱最沒文化的一代。思想資源空前匱乏,文學修養幾乎談不到,所以經典的、外來的、遠古的同樣寶貴,都在匯入我們的精神,培養出一類雜食雜種的文化動物。我承認,這種自我教育非常重要。它讓我們撒野式的掙脫了社會控制,而用自我提問——激發思想——組合知識建立起自我教育的系統。40年來,從國內到國外,從中文到外語,這個不依附他者、自我更新的方式,令我獲益匪淺。

你說到楚音、巫語、招魂,“超脫此生此世”,我深有同感。巫文化,之所以能靈浸萬物、天人合一,關鍵就在全身心投入,這是玩不了票的。你我都站樁、冥想,我沒法告訴你,每個早晨,有多少靈感、詩句、恰到好處的詞語,趁那身體里俗世水位降低的時刻汩汩流入。我們不是缺南方瘴氣中的云霧和奇異,而是缺靈均內心那片沉靜;不是要把握和超越屈原的“咒語”,而是要再學習聆聽大自然和內心的交響。不如此,便只能望《天問》《離騷》興嘆,感慨2300年白白逝去。

1999年,我獲得了我的第一個國際詩歌獎:意大利Flaiano國際詩歌獎。頒獎典禮上,我的授獎詞,題為《提問者》,那堪稱一首獻給屈原的小小頌歌。其中,我把詩歌對人類自身的提問與科學對自然界的提問聯系起來,并把“知識就是力量”追究進“承認無知就是力量”。寫詩和科研的匯合點,可不就是這個“專業提問者”的姿態么?世界眼花繚亂地變,可又沒變,提問的方程式始終如一。從老子的“知不知,上”到蘇格拉底的“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中西之間,有區別么?從屈原懷石沉江,到布魯諾被燒死,權力最懼怕的也是提問。必須注意,承認無知,決非消極的態度,它恰恰是一種主動和積極。

就這樣,屈原詩來自古老的巫傳統,卻絕不限于“古老”。把它歸入“咒語”,其實大大貶低了它。它是不受時空限定的思想,在歷史和人生中一以貫之。屈原詩的音律,是聽得見的音樂。而聽不見的音樂更重要,那是思想的音樂。只要沉吟《禮魂》,誰不是當代薩滿?不再穿越生死、陰陽、幽冥?當我提到“全息式宇宙模型”,已經為屈原詩打開了無限維度——如詩歌想象一樣朝所有方向敞開——這是“巫性”嗎?抑或我們都有的人性,只不過潛藏在深處,等待著激活?今天就在屈原詩的傳統中。能否參與它?把歷時納入共時?等于就在問:我們夠真誠嗎?我們全身心投入人生那首大詩了嗎?如果沒有,就別用時間流逝做托詞吧!

戴濰娜:您描繪的這幅“朝向所有方向敞開”的全息圖,恰如高維空間當中人性的展開。當工具理性執著于人性的一個橫斷面時,屈原的“空間詩學”中早早捕獲了無比開放的宇宙歷史縱深感。

我注意到《天問》中有一句“地方九州,則何以墳之”,“墳”在此處第一次被作為動詞使用。高起來的山丘、土坡,乃至名山大川皆為墳。后世只見其郁郁蔥蔥,披紅戴綠,如頂華蓋;殊不知那華蓋之下的歷歷白骨栩栩生命,歷經滄海桑田永鎮山下,壓為化石,蝕為炭基,銷為最簡易的化學元素。這是大自然神廟里的挫骨揚灰,亦是生生不息的源力,有情和無情之間的相互轉換,“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如果把語言比作人類神廟中的石材磚塊,音樂是粘土石灰,神思是雕刻繪畫,而最終注入其神圣性的,正是屈原的生命!在寫作的結尾處,他完成了一次肉身的血祭,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殉情”。只不過他殉的不是一個個體,而是“美教”——內美,美人,美政。

美是終極的神廟。

后人往往只見那雖九死猶未悔的沉痛浪漫,卻不見“詩人之死”是何其沉重的一筆文化上的負債。“詩人之死”,橫亙在中國詩歌的源頭上。是不是可以這樣說,一代代詩人都活在“詩人之死”的巨大命題里。

寫詩,又何嘗不需要一分向死之心?

楊煉:我非常同意你說的,“注入其神圣性的,是屈原的生命”。這與我前面提到的“全身心投入人生那首大詩”,是同一個意思。我以為,詩歌的神圣性,并非僅僅借“神”說事,那其實是人性的尊嚴和高貴,令語言熠熠生輝。我以為,就這一點來說,中國傳統中除了相當世俗化的佛教,沒有猶太教、基督教或伊斯蘭教那類嚴格意義上的“宗教”,并非一定是壞事。我們的語言文化,有種先天的人文性。它把人的精神超越,設定在人生、人世之內,即使屈原時代的巫文化,也是一種人鬼相通、魂靈附體的狀態。肉身即超自然世界的載體。自我可以是“通靈”的形式。這里蘊含了一種理想:無需繞道神壇,即可當下成圣。我和不少西方朋友談過,他們都對此不勝艷羨。我甚至覺得,有宗教背景的老外,對這一點更為敏感,因為他們知道落入宗教、再從中掙脫的難度。你說得對,中國古典詩歌、音樂、藝術極盡考究的形式,容易給別人“文雅”的外觀,但那些還不夠,如果沒有人格之靈的充實,這些外在裝飾只是空殼,空洞油滑不說,更易淪為馬屁幫兇。附庸風雅,根本不是風雅,而是惡俗。所以,古人云:煉字煉句煉意,歸根結底是煉人。“功夫在詩外”,就是以肉身獻祭,一次性完成超度人、文之大美。

我老爸今年98歲,他生命歷程中有一絕:從不追隨時髦理論和口號,只關注是否有美感。踩著別人向上爬,欺騙害人撈油水,捫心自問,會感到丑陋。反之,做了好事,心安便能理得。這人性與常識之美,讓人安貧樂道。我老爸資歷不淺,但他60來平米的房子,能給我世界上最溫暖、最踏實的感覺。更重要的是,他的人生小船,穿過近100年中國歷史上最狂暴的大風大浪,竟然沒翻船,且保持了大致準確的航向,秘訣就在“美感”的導航作用。所以,你說的“美是終極的神廟”很對,但同時,別一看“神廟”二字,就非要想到雅典衛城那類巨石偉構。屈原詩里的神廟,是他一再重申的“內美”——自我的內心之美。它建在每個人每剎那的生活里,可觸可碰,實在無比。我甚至覺得,這種綿延一生的考驗,才稱得上真正極端。

我非常反感把屈原詩理解(曲解)為“浪漫”。他的內心之旅,穿過現實、歷史、神話、語言層層向下,一次次體味毀滅的慘痛,又一次次從“不可能”向更黑暗處啟程。這是一種形而下——形而上的雙向抵達。每層地獄,都在揭開對存在的普遍認識。美的追求無限,獻祭也同樣無限。這就像你說的“殉情”了吧?其實,用不著汨羅江來提醒我們,中國詩歌史上第一個名字,恰恰以消滅肉身來完成杰作,確實該讓我們時時刻刻感到“負債”,不止對屈原,更是對美慘遭背叛有負債感。屈原那次美艷無比、坦然無比的死,倒映出2300年來所有的怯懦、偏離、迂回、閃避——那塊壓沉屈原的石頭,在一代代麻木中,每天變得更龐大。我們記得那石頭嗎?我們知道自己傻笑濫吃的日子,也沉在陰森森的水下嗎?我們寫了又寫、可有可無、堆積如山的“詩”,有真正意義嗎?也許,我們早已“債多了不愁”,一直在混日子罷。

我想強調,提倡反思,但決不該把問題都推給“傳統”。屈原之美和屈原之死,橫亙在今天每個人、每首詩面前。我們是追求美的同心圓——內美、美人、美政、美道?還是落入丑的下水道——認可骯臟,忍受恥辱,閹割良知,直至玷污詩歌?沒有宗教背景的文化,善惡都在自己手中!“詩人之死”的抽象命題,必須被兌換成“我之死”。眼下、即刻,實實在在,無可推脫。銘記這一點,然后寫詩,可能少容忍點兒空話廢話。

戴濰娜:哎,只恨那烈血的基因,一代代供上祭壇,一代代被鏟除。而身段柔軟、更善于騰挪的基因則日漸繁盛。這當然也不是我們一個民族要面對的問題,它是所有古老文明在漫長的淘洗中所產生的問題。像一種日漸麻木的慢性疾病,或者說一種民族惰性?

楊煉:如前所述,不該把問題都推給“傳統”。我不認為文化基因固定地偏向某一方面。先天的元素,其實都在后天選擇中,被突出與加強。

屈原“思想之詩”給出的范式,沒有獲得后代詩人的積極響應(或只是口頭響應,現實背叛),當然傳統有責任,例如權力大一統,例如形同控制的家傳式教育,例如名為“有教無類”實則篩查剔除的科舉考試,例如富貴還鄉樹立的庸俗榜樣……且不提思想之詩了,能在為人為文中,多一點真誠,少一點油滑,已屬難得。我很反感“劣根性”這個詞,我看到的是,人性之丑,被現實文化環境刻意放大。于是,劣幣淘汰良幣,成了文化的常態。

即使我們寫作的短短歷程,也在驗證這種退化。曾經的理想主義、憂患意識、反思激情哪兒去了?詩歌里的真誠、沖撞現實的熱血哪兒去了?區區三四十年變幻,是否已恍若隔世,那時的不茍且,對如今流行的實用、利益來說,顯得多傻呀!如今,人老了,房子大了,錢多了,名聲響了,職務爬上去了,但拿過來的詩,讀讀,全是油膩膩的文字游戲,放在哪兒也不疼不癢。這種“詩”,只能在團伙里自吹自擂、自欺欺人。這種“詩人”,可能終于看透了——自己,為什么“向死而生”?向錢而生,實惠得多吧?

另一方面,今天的世界,精神挑戰性比三四十年前深刻得多。冷戰終結,東西之間非黑即白的群體思維也告結束。以前民主的口號、自由高調,能直接被富裕的物質生活證實,那是無需選擇的選擇。現在,全球化的權與利絞纏成一堆,“烈血的基因”在其中能占什么位置?如你所說,這不是我們一個民族面對的問題。但接下來我要補上,古老的文明,并非只在漫長的淘洗中經受考驗,它們(我們)今天面對的是一種全新的挑戰。今天,一種巨大的價值混亂和精神真空,驟然君臨全球各種文化,就像新冠病毒,無視中外,一概傳染。人類憑借什么,人性憑借什么,去對抗這場靈魂侵蝕?這人類歷史上首次共同面對的精神危機,有什么能讓我們免疫?中國文化在歷史急變中,暴露出了自己的所有軟肋。西方文化也不能幸免。不管你喜歡全球化與否,這挑戰就擺在你面前。誰是幸存者?還未可知。

戴濰娜:是啊,疫情帶來的精神異化,恐怕比我們預計的更深遠。世界進行自身的電子化折疊,人跟人面對面的交流日漸淪為“瀕危藝術”。與此同時,人類的生存空間卻越來越小。這一代人雖然上了太空,但生活中早已沒有了魔法的空隙,即時通訊讓人和人之間也沒有了想象的距離,人只會越來越孤獨。疫情期間,我重讀了一些推理小說,感慨高智商推理只屬于前現代,那時候人還沒有躺在技術上睡覺,還在最大限度發揮自身的智能和人性魅力。然而這些在電子化世界里都失效了。手機上就有一個人的一生,攝像頭擠占了全部想象的可能。跟福爾摩斯一起失業的,還有小偷家族,誰還出門帶錢包啊,以后就只剩黑客在鍵盤上動動手指的份兒。三次元的真實感在迅速蒸發,讓位給二次元世界。魔法世界絕緣了;人和人的親密感,泯滅得只剩下某寶商業邏輯里的“親”;資本的瘋狂邏輯滲透進每一個領域每一個原子,內卷之后“后排人”將永遠和“前排人”拉開不可逾越的差距;娛樂讓人慘而不自知;手機和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下“裸奔”的人群里,再不會出現無污點的圣人和圣徒,更不會有思想領域的一呼百應;每個人都在朝向機器飛快進化,變成半人半機器的虛妄所在,只不過各人進化速度不同罷了,有的人30%,有的人50%……誕生“神圣”和“魔鬼”的不被窺探的洞穴封死,人類無限趨近于工具。

但我還是相信文學。疫情出不了門的日子,我在家里抄寫楚辭。真是很久沒有抄書的沖動了。我抄書也是不求甚解,但求會心解顏。《離騷》《天問》中好多被現代漢語棄用的字,都已陌生如鬼畫符。可真不由驚嘆,豈止是內美、美人、美政,就連屈子用的那些個琳琳瑯瑯的字都好看!美得淋漓。怪不得古人取名講究:“女詩經,男楚辭。”就算拋開一切意思,光是看字、聽音,就夠滿足。管它世界多大程度上放棄了詩,詩始終沒有拋棄世界。詩不是現實的追逐者,相反,從屈原的《天問》到今天,它始終以一種叫人驚嘆不已的方式創造現實,完成現實,我依然在期待它會用一種隱秘之力,奪回這個日益感知枯萎的世界。

汨羅江水記錄下的歷代詩人形象,有千千萬萬,也可說只是屈原一個——此后的讀書人與其說是屈原的晚輩,不如說都是屈原的分身,是他的碎片。

只要還能寫出一行詩,我們就都是屈原子嗣里的幸存者。每個中國詩人都對他天然負有一筆舊債。依然在寫詩的人,都在用自己的孤獨去填補他2300年前挖出的巨大孤獨深洞。而如今,詩人只能夠用平凡的日常生活為那些歷史幽靈守靈。

更慘烈的是,自屈原以后,知識分子的“遺傳庫”已經不斷遭到污染,知識分子不再是單純的受害者,某種意義上他們也在不斷地加害他人。知識分子徒勞無功的愛,是他們既無法自救、又無法拯救世界!在知識分子精神基本無能,非暴力的消費手段已經操控了大眾的思想和情感的時刻;在人類的智力沒有任何增強,體力較之于原始人卻大為退化的今天,詩人究竟如何不去背叛、辜負他的死亡,如何去過這徒勞的思想生活?如何對歷史幽靈有一個誠實的交待?去捍衛——詩歌所捍衛的熱情,所捍衛的沉默,所捍衛的自我犧牲精神?

楊煉:或歸結為一問:我們夠格成為屈原的碎片嗎?

前不久,我為即將出版的意大利譯文詩集,寫了一篇序言,題為《從不可能開始》,其中有句:“20世紀80年代,被稱為中國文化反思的時代,從現實苦難追問進歷史、傳統、每個人的自我,構成了中國文化現代轉型的原動力……”這喚起了詩友田莊一番感慨:“80年代究竟反思來了什么?……這民族像遭了詛咒,我們每天所做的,不過是西西弗斯推著第N次滾下來的石頭。”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他的悲觀,其實是一種真誠。首先對自己、進而對歷史的真誠。因為自欺欺人不難,只要閉目塞聽,以“知足常樂”為底線。老祖宗早備下的排氣閥,永遠是消解憤懣的良方。

那么,我們為什么要重溫屈原發出歷史深嘆的大作,是端出來唬弄一下老外,讓本民族牛一把?或玩玩自嗨,到自己的古代異國情調去旅游一趟?屈原很可能也是塊西西弗斯之石。他的孤獨、死亡、沉寂,被那么多子嗣看著,喃喃連聲地“推”著,實際上誰也一動不動。這才是真悲劇。推都不推,怎么知道推它不動,或推上去還會滾下來?“負債”如隱喻,可萬一我們集體賴債呢?那錯的會不會是“債”本身?對許多人,屈原只是龍舟、粽子、端午的鑼鼓喧天,那個“巨大的孤獨深洞”,不看它就不存在。中文沒有過去時態,可詭譎的是,中國的“過去”卻常常取代了“傳統”。它用物理性的時間流逝,掏空構成活傳統的個性本質,由此推卸了個人的歷史責任。屈原的幽靈(如果有),只讓人們害怕。由是,田莊最后悟出了真諦:“最高的啟示是:不——可——能。余生就參這幾個字啦”。

我的詩《大夫? 我是你身邊一滴水》,寫給屈原,更寫給我自己。其中有句:“這行詩就是我的汨羅江。”我認為,屈原詩偉大,正在于它的當代性(注意,與“當下性”有本質區別)。它就在我們之間,依然能有機會參與今天的思考。寫一行詩,就在抉擇跳還是不跳這道懸崖?跳,大夫之靈就與你同在。不跳,有的是編都不必編的托詞。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分一秒積累起來的,真或假,偉大或渺小,此刻就在決定。

落到實處,今天的中文詩人,面對著前所未有的現實考驗,但中文詩作里,充塞著回避、躲閃、隱藏,叛賣,無關痛癢的游戲,空洞淺薄的濫情,抄書販子式的學術,假裝超脫的玄奧,對鼻子尖前的不公和迫害連正視也不敢,更別提發出詛咒了。海量的分行廢話,都被抽干了骨髓。這種言說的聾啞,文字的叛賣,與其說是被害,實在是一種加害。真正的受害者,就是我們整天掛在嘴上的“中國文化”。屈原一句“不忍為此態也”,概括了如今蟑螂般繁殖的丑陋共謀者。裝麻木或真麻木,旁觀歷史倒退,忍受生命意義的消解,寫作幾十年,只令詩歌一詞深深蒙羞。艾略特有言:小說可以虛構,詩卻必須真實。這“真實”,就在詩人內心里。“良知之痛”有沒有、有多深?第一騙不了自己;第二詩作暴露得清清楚楚,別人一眼就能認出。我們探究屈原,落點必須放在這里。

“詩不能阻擋坦克”,這既是真話,又是屁話。因為我們每天看到的坦克,正在詩人心里的大街上橫沖直撞。你阻擋它了嗎?或正暗自給它加油?今天的“詩壇”上,拉古代、扯外國,滔滔不絕。可一到現實,顧左右而言他,就成了專業。無力自救、無能救人,精神陽痿,智力頹喪,這幅詩人肖像,恰恰在反襯(反證)“詩”之首要:擋住自我內部那輛碾壓人性的坦克。一個人做到這一點,反思就有成果。這樣的思想生活,決不會徒勞。良知之痛=誠實,歷史=每個活人,屈原詩=任何一行詩的自我凈化性質。讓我們先想想,能否對自己的捫心自問有個交待?

戴濰娜:“自我凈化”和“交待”,也許點到了詩歌文體的神性入口。倘若有勇氣誠實地參悟歷史,必然會被灌注進百代積累悲劇的力量;哪怕是一個陽光懵懂的年輕人,也少不了染上那獨屬于中國知識分子的命運感、戲劇感(沒有命運感的文字,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文字和故事的骨頭縫兒里鉆進一股不可操控的神秘之力。

這是屈原下的蠱。

屈原是一個文明源頭上的提問者,也是反問者和質問者。他始終在展開一場直通今日,甚至直通末日的追問,“長無絕兮終古”。在一個開放的環境中,所有的問題都是活水源源不斷,他們孕育出嶄新的問題、嶄新的答案;但在封閉環境中,則會被唯一正確的答案所終結。今日,我們恐怕依舊活在柏拉圖洞喻中墻壁上屈原放大的影子里。

相信他那超越了三維的語言,可以跨越2300年,和我們當下的漢語,和我們此刻的世界彼此聆聽;以他綿延不絕的《天問》,對此刻追問不休。如何把屈原放在一個全球語境中,去發掘它的當代性、共時性?今天恐怕還是要借其古風古韻,來到我們也許從未到達的現代?

楊煉:屈原詩一步到位。我這里指的是它的文本意義,包括各層次上的追問:對宇宙存在的思考;對文學意識、形式乃至音韻的追求;以自沉為標志的人格實現。完成這個整體,使屈原獲得了文明源頭的資格。

我強調“深度”,但也很擔心,它會被誤解為一種觀念圖解,甚至一種宣傳。不。“深度”是思想的,同時必須是形式和語言的。離開了充分的形式追求,空喊口號毫無意義。屈原詩在此也是榜樣。它的精魂,永遠融在每首詩特定的形體內。《天問》的四字句,銜接了《詩經》,尤其《大雅》之靈(“流亡”一詞,就源出于此)。《離騷》的雙行聯句體(我杜撰的名字),把楚文化的吟誦傳統,凝聚成一唱三嘆的書寫形式,以此承載這首通天地、貫古今的獨創大詩。《九歌》是詩劇式組詩,人物個性鮮明,語感美輪美奐,楚味最足,楚聲濃艷,一臺神人歌舞,連演了千年。這三大類體裁的共通處,在璀璨奪目、一以貫之的形式追求。這些詩作,形體整齊,押韻精美,長詩換韻的節奏,常與內容遞進吻合,永遠保持著形散而神不散的整體感。通觀中文古典詩歌史,屈原詩是唯一案例,不依賴現成形式,而能在每場自定規則的詩歌足球賽中,踢球、射門、進球、裁判——自圓其說地“用語言的深度印證思想的深度”。

這在褒獎兩千年前的屈原?還是批評當代詩?離開了中文古詩的形式主義傳統,今天的中文詩,一片放棄詩性要求的慘狀。粗俗泛濫的大白話、只剩分行的“形式”、枯竭干澀的“樂感”,都與詩無關,卻隱隱滲出了打倒臭老九的反動基因。表面是反文學,底牌是反文化、反文明。屈原決絕的自沉,正表明了對這類“溷濁不分”之物的態度。

這也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談談我那些自創韻律的押韻詩。這類作品,以我的自傳體長詩《敘事詩》為代表,其中,我為每一特定部分,設計了獨特的韻律形式,讓詩意和音樂性自成一體。翻開我晚近的詩作,這類押韻的嘗試比比皆是。我無疑是極少做這事的當代中文詩人之一(弄不好甚至是唯一呵呵)。我相信,很多人干脆把這當作我的“怪癖”,為啥這么做?誰會去花功夫閱讀——更別說品味——你那些陌生古怪的韻腳?它們和搖頭晃腦的古詩完全不同,不僅得去找,還得一遍遍念,琢磨這些寫法和內容有什么關系?當然,最受不了這折磨的,當屬我的翻譯們,譯詩就夠難了,還要譯韻?瘋了吧?但,我想說,沒有這個形式自覺,更瘋!因為我們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詩歌傳統,說到底是語言的音樂傳統,音樂融在詩歌形式之內,標志詩意思考的最高層次,無此就免談詩歌自覺。現代漢語仍在這個音樂傳統中,而且更清晰,屈原詩才是榜樣,我們不是要鸚鵡學舌,而要個人性地發明形式——包括鮮活的詩韻。這首先是為詩而做,其次是為自己而做,既然承認一個優美的血緣,我們就得讓自己對得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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