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益群,湖南衡陽人。詩作散見《詩選刊》《飛天》等刊。
九月九日帖
登高就不必了
多年來我習慣于行走
在江湖的低處
茱萸也不需遍插
我早已被人間的苦難或幸福
淬煉得百毒不侵
只是菊花酒,能飲一杯無?
不需邀月,也成三人
無非就是我,匍匐在地的潦草歲月
和時常從脊椎處逸出的
疼痛鄉關
其實在這個盛極而衰的日子
最適宜的,莫過于辭青
你不必追著逝水感傷
不必唱,為秋風所破歌
你只需剝脫一生的罪愆
和懺悔,深藏陽光的恩典與寬恕
像那些委地的草木
遁入東山滿坡的黃金甲下
靜待春風
面館即景
人們埋頭吃面,就像每天不得不
俯首于嘈雜生活
出于探究未知命數的本能
一個小女孩,逐一打開
桌上的調料瓷罐,用筷蘸著嘗
我猜,這應是她人生第一回
打開蓋子遮掩的陌生世界
難免興奮,而又惶惑
一朵豌豆花好看地微笑了一次
又受難一般,在風中顫栗了三次
哦,她茫然不知,人世五味中
還有總與慈悲伴生的一種
面館桌上是沒有的
只彌漫于更闊大的叢林,更洶涌的
人潮。那你我已飽嘗的滋味
無從言說,但肯定將與它味雜陳
浸洇小女孩的一生
如愛與悲傷,穿越整部人類史
寫詩
面對生活這個庸醫,我是
一個天生的啞巴
無論怎樣努力比劃,它都一臉茫然
所幸,我有一支祖傳的禿筆
一直如椽,我繼承后,日益不堪
但仍如鈍刀,足以在白紙和黑夜上
費力刻下,我在人世的
長恨歌,和萬古愁
我背負它如干將,跛行于江湖
我淬煉它,只以熱淚和冷霜
我披頭散發,我隱姓埋名
凡30春秋,行8000里路,終抵黃河之畔
那一刻,生活,豁然確診了我的病癥
并速開一劑猛藥,方中
唯有黃連、當歸、白頭翁三味
我以松明作引、天地為盅,昂首服下
但是啊,我卻為何至今,仍無法
與世間的蒼茫相認?
廣場
風暴過后,人們重聚廣場
像一群麻雀鎩羽而歸
彷徨、悱惻,又心有不甘
秋千架上,孩子們
沒心沒肺地歡笑,越蕩越高
仿佛要去拿云
一個坐輪椅的老人,滿懷慈悲
遠遠地注視自己的童年
他們之間是巨大的虛空
綴滿了黃葉、光影、太息,浮沉著
正漸次破滅的
五彩斑斕的肥皂泡
樹下有人在冥思,遠方大道上
更多人在舍命狂奔
一只黑鳥恰好破空而過
掀起的巨瀾,淹沒了世間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