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頔

我去哥倫比亞大學的社會工作學院學習,在第一節課上,教授讓每個人寫一篇短文,講講自己來紐約念書的感受。沒想到我的文章被退了回來,教授在批語里寫道:你的文章全是陳述,始終不談自己的喜怒哀樂,請重寫!
大概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就不再以“今天很開心”來結尾作文了。我開始像小學生一樣,重新學習寫作,學習如何用最直白的詞語寫下自己的恐懼、脆弱和從不愿談及的悲傷。
我兒子上興趣班的社區中心里,放學后總會剩下十幾個孩子沒人接。他們的家長來去匆匆,表情冷淡。有一天,我終于鼓起勇氣與家長們搭腔,得知他們都在很遠的地方上班,工作的地方是便利店、餐館、藥房等。我漸漸知道他們并非不愿意把生活節奏放慢,而是根本做不到,每天在柜臺前站了十個小時之后筋疲力盡,還要接小孩,只能在路邊買份便宜的炸雞果腹。
有個常常坐在我家門口的高二男生說:“我知道吃快餐不健康,我應該多吃沙拉、壽司什么的,但好貴,又不抗餓?!彼淮蛩闵洗髮W,因為他媽媽有糖尿病,弟弟妹妹還小。
我說大學里設有獎學金,他說他更需要一份全職工作。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并沒有遺憾的表情。我想象得到他成為一名郵遞員,穿著藍色制服挨家挨戶送信的模樣,或者站在柜臺后為顧客打包食物的清醒。但他不會坐在巴特勒圖書館里研讀天體物理。
我不為他感到惋惜,因為這是他憑理智做出的選擇。
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地生活,沒有多少人是因為懶、蠢、自我放縱或者不愿意上進,故意把生活過得很糟糕。我亦漸漸知道,有些事即使有清楚的目標,又有明確的手段,剩下的也遠遠不止努力。
比如我們歡迎所有年輕人去聯合國參加會議,但你至少得有一張飛去聯合國的機票錢。很多人生活的地方極偏僻,物質不發達。并不是每個人都非得有個宏大的理想,不一定要讀個好找工作的專業,然后為家人換座大房子。
只要不成為社會的負擔,已是值得尊重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