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新格局、新變化和新趨勢

袁吉偉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實現了較快增長，居民財富進入了快速累積的階段。當前，我國已進入“雙循環”發展新格局階段，金融供給側改革深化，居民財富保值增值需求持續釋放，財富管理市場也面臨新格局、新變化和新趨勢，以不斷滿足居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新格局

財富是人類長期經濟活動累積的有價值的東西，既包括物質財富，也包括精神財富，目前各類統計主要以統計物質財富為主。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實現了較快增長，國內財富完成了較大的累積。根據瑞信數據，截至2020年6月末，全球居民財富達到400.18萬億美元，中國財富規模為81.45萬億美元，占比達到20.4%，比我國GDP在全球的占比更高，充分凸顯了中國的財富實力（見圖1）。根據招行私人財富報告，截至2018年末，我國高凈值人群數量達到197萬人，超高凈值人群數量達到17萬人，高凈值人群持有的可投資資產為61萬億元。

財富管理是以個人生存發展目標為核心，涉及投資、傳承、保險、稅務、養老、教育、慈善等的綜合服務。與資產管理相比，財富管理更偏重個人的資產和負債管理，運用多種工具和產品，實現財富效用最大化。在個人財富需求、金融產品供給日漸復雜后，居民對于專業化的財富管理需求更為迫切。相比發達經濟體百余年的發展歷程，我國財富管理市場尚為稚嫩，2007年，我國才開始正式推動私人銀行業務發展。不過，隨著我國進入“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金融行業對外開放程度加深，居民財富累積達到一定高度，財富管理市場的發展將呈現新格局。

財富分布的新格局。我國居民財富實現了較快增長，其分布格局也出現了值得關注的新變化。一方面，財富的區域分布具有很大差異性，京滬粵三地的高凈值人群數量均超過了10萬人，高凈值人群持有的財富占比均超過10%，合計占比達到42%，占比較高。這背后反映的是不同地區經濟金融發展的分化和差異。另一方面，財富的人口分布具有很強的不均衡性。根據瑞信數據，我國財富基尼系數為0.702，遠高于收入基尼系數，體現了財富的不均衡程度要比收入分配更突出。收入分配和財富分配不均衡性是全球較為突出的社會問題，將會嚴重影響到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全球金融危機后經濟持續不振，與這種不均衡性有強相關關系，有必要通過征收遺產稅、贈與稅等稅收手段進行收入和財富分配的調節，逐步縮小貧富差距。

財富構成的新格局。過往，由于我國金融市場不發達，居民資產配置相對保守，資產構成表現為以房產為主，金融資產較少，而且金融資產也多以儲蓄存款為主。隨著居民金融素養的提升以及多元化資產配置意識的加強，財富構成更加多元，非金融資產占比明顯下降，由2010年的59.1%降至2019年的47.3%，而金融資產占比與之相對顯著上升。此外，近年來我國儲蓄率也有一定的下降，金融脫媒趨勢已較為明顯。與美國等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儲蓄率仍有較大的下降空間。此外，也需要看到財富創造的機制和來源會逐步發生變化，這與我國加快經濟結構調整，

提高發展質量的政策導向息息相關。過去，在以投資為主、以第二產業為主導實現經濟增長的模式下，融資需求旺盛，基于債權投資的財富配置獲利較高而且穩定;從產業角度，鋼鐵等傳統制造業、房地產等成為創造財富的重要領域，這些領域的創業者在各類財富排行榜中處于較靠前的位置。近年來，我國已開始加快產業結構調整，推動消費拉動增長、第三產業主導，培育戰略新興產業，加強科技創新，在此過程中資金更多用于權益投資，而在產業領域方面，新經濟、新模式、新業態成為政策和資源配置的重要方向，其盈利能力和發展潛力遠高于傳統產業，決定了新的財富創造領域。

財富管理機構競爭的新格局。我國財富管理市場起步晚，早期居民財富管理需求較低，主要由大型商業銀行主導，其他金融機構介入較少。隨著居民財富管理需求被釋放，我國財富管理市場日漸成為金融業務藍海。一方面，商業銀行日漸意識到財富管理的重要意義，紛紛大力布局業務;股份制商業銀行在產品服務、客戶體驗方面下足了功夫，已逐步趕上了大型商業銀行，個別股份制商業銀行甚至發展成為國內財富管理業務的標桿;小型銀行也形成了一定的區域性影響力。另一方面，非銀行機構加快追趕，信托公司自2019年開始加快財富網點的布局，大力拓展直銷渠道;券商利用其網點多的優勢，推動經紀業務逐步向財富管理業務轉變，個別券商開展了海外財富管理業務并購，以增強市場競爭力;保險機構充分發揮代理人的優勢，逐步豐富面向個人的綜合金融服務。雖然各類金融機構之間逐步開始在財富管理領域角力，但也需要看到，在分業經營、分業監管體制下，各類金融機構各自擁有比較優勢，在向客戶提供綜合金融服務的過程中，有很大的合作空間。例如：銀行與保險、券商合作，以滿足客戶更多需求;保險機構與信托公司合作，推動保險金信托業務發展。財富管理市場新的競爭和合作格局正在逐步顯現。

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新變化

一般而言，影響財富管理市場的重要因素包括監管政策、客戶需求、財富管理機構等，其中前者確立了財富管理市場的行為規則，后兩者則決定了財富管理市場的供求關系和內涵。近年來，財富管理市場主要構成元素均在發生顯著的變化，金融科技的應用成為改變財富管理市場狀態的新因素。

監管政策發生新變化。從海外實踐看，自全球金融危機后，財富管理市場監管政策日趨收緊，推動財富管理機構由收取產品銷售傭金向咨詢收費的商業模式轉變，強化了財富管理作為代理人的盡職履責角色和義務，理順了投訴解決機制，加強了客戶個人信息的保護，進一步提升了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的力度。從我國實踐看，一方面資管新規打造了資管領域的統一監管標準，禁止資金池業務、通道業務，限制非標投資，打破剛兌，推動凈值化管理。另一方面制定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制度，從金融產品宣傳、信息披露、銷售適當性、投訴處理等方面，全面建設投資者保護機制，建立投資者與金融機構之間的互信。推動買方投顧試點，真正建立以客戶利益為中心的財富管理商業模式。但是，對比海外財富管理監管經驗，我國針對投資顧問、金融顧問或者金融規劃等服務，在市場準入、從業資質、服務收費、服務質量等方面缺乏統一的監管政策;針對家族信托、遺囑信托、保險金信托等財富傳承工具缺乏明確的監管細則;針對獨立財富管理機構缺乏有效的監管規則。隨著我國財富管理市場的不斷壯大、財富管理業務規模的升高，監管機構應借鑒海外先進經驗，逐步完善以金融消費者為核心的權益保護監管政策體系，針對重點業務、財富管理機構行為、市場準入等形成更加詳細的政策指引。在此過程中財富管理機構將面臨更大的合規管理壓力和更多的資源投入要求。

財富管理機構發生新變化。過往財富管理機構主要是以商業銀行、保險機構等傳統金融機構為主體，資管新規發布后，我國新設立了理財子公司，形成了新的財富管理主體。此外，金融市場逐步開放讓更多海外機構進入，這部分機構既包括國際知名的資管機構，諸如貝萊德、黑石、橋水，也有主要從事財富管理服務的金融機構、家族辦公室。針對近年來我國財富傳承需求持續上升的趨勢，很多知名家族辦公室開始在以我國為主的亞洲地區布局，尋求此領域的業務機會。不論是國內機構還是海外機構，整個財富管理市場從業機構更加豐富多樣，有利于加快引進先進的服務理念、經營方式和優秀人才，提升財富管理市場競爭效率，便利投資者跨境資產配置和各類服務采購，最大化居民的財富效用。

客戶需求發生新變化。客戶的需求隨著年齡、財富狀態而不斷變化，根據生命周期理論，青年一代希望加快財富增值，中年一代希望財富保值，老年一代希望財富有序傳承。從我國居民財富管理意愿可以看到，客戶需求正在發生三個顯著變化。一是客戶財富管理需求更為強烈。整體來看，伴隨財富規模的增大、財富管理復雜性的提高以及各類金融產品的豐富多元，居民對于尋求專業機構合作的意愿正在持續提升，根據波士頓咨詢調研數據，66%的被調研高凈值人士愿意聽取金融機構的專業意見進行投資決策。隨著居民金融素養的提升，資產配置的理念逐步深入人心，對于實現家庭教育、養老、事業發展等方面的個性化需求日漸升高。二是財富傳承工具多樣化。從我國人口結構看，老齡化趨勢特別顯著，截至2020年末，我國65歲以上人口占比已經達到了12.6%。伴隨而至的是財富傳承的需求持續升高，由于我國居民較少在生前安排好身后事，財富傳承工具發展緩慢，主要為遺囑、保險。近年來信托制度在促進財富有序傳承方面日漸得到重視。根據《中國企業家家族財富管理白皮書》數據，56.4%的被調研人士選擇大額保險作為傳承工具，39%的被調研人士選擇各類贈與作為傳承工具，遺囑安排和家族信托的比例分別為28.5%和25.5%。三是新一代的財富管理需求更加差異化。財富在代際之間傳遞，新一代逐步成為掌握大量財富的主體，他們更有意愿探索和接納新事物，財富管理需求與上一代有著較大的差距，非常重視專業服務，更多是通過互聯網、智能手機獲取投資信息，對于財富服務的及時性、便利性有著更高的要求，對于另類資產投資有著更多的興趣。

金融科技應用發生新變化。金融科技的普及和應用正在重新塑造財富管理行業，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金融科技巨頭構建起了強大的平臺經濟和互聯網生態，具有較強的引流和導流能力。越來越多的金融科技巨頭開始介入財富管理市場，最早是金融科技企業利用其平臺，代銷各類金融產品，諸如支付寶、理財通已經開始代銷公募基金等產品，形成重要的資管產品銷售渠道。同時，金融科技巨頭開始探索新的商業模式。例如，螞蟻金服與先鋒基金合作進入基金投顧領域，繼續深化在財富管理市場的布局，增大了與各類金融機構的客戶、市場份額競爭。另一方面，金融科技在財富管理各個環節得到深入應用。人工智能、大數據已經開始應用在客戶畫像中，實現千人千面，實現更加精準的服務營銷;在資產配置環節，充分根據客戶需求，采用數據模擬和智能分析的方式，為客戶制定個性化的資產配置方案;通過區塊鏈技術進行財富文件的存管，實現智能合約;通過金融科技實現商業模式的突破，人工智能技術有利于降低財富管理服務門檻和成本，提高獲客能力，服務長尾客戶。總體而言，面對金融科技巨頭的來襲，傳統金融機構并沒有坐以待斃，而是主動出擊，加強與金融科技企業的合作，參與金融科技獨角獸企業的投資和并購，強化自身競爭力，提升基于金融科技的財富管理服務體驗，更好地回應客戶需求。

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新趨勢

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新格局、新變化驅動了中國財富管理市場的新趨勢，對于財富管理機構而言，需要順應這一趨勢，加快內功修煉，做強品牌，提高市場競爭力。

財富管理市場對外開放的新趨勢。在“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我國財富管理市場將增強與海外市場的融合，促進兩個市場的互動。一方面，我國居民資產配置的全球化需求日益增強，對于海外優良產品服務的需求提高，包括購買海外保險、設立離岸信托、海外留學教育等方面，加速了海外財富管理產品服務的引進。另一方面，我國財富管理產品服務和機構也不斷“走出去”，在全球金融中心城市設立網點，以滿足全球華人的相關產品服務需求和吸引國外不同財富水平的人群了解中國、投資中國。因此，在經濟金融全球化趨勢下，我國財富管理市場要以更加開放的姿態，實現內外連接，融會貫通，走向國際化、高質量化的發展路徑。

財富管理商業模式的新趨勢。我國財富管理商業模式更多停留在第一階段，主要以產品銷售為主，很多金融機構還是以自身金融產品服務銷售為主。但少部分客戶較豐富的金融機構已經開始逐步引進優質的外部金融產品服務，形成綜合性的金融超市。獨立財富管理機構也逐步從代銷產品轉變為自產自銷。當前財富管理機構的商業模式還是以收取銷售傭金為主，而且理財經理的業績也與銷售規模、銷售傭金水平緊密相關。這種商業模式下，金融機構及理財經理與客戶的利益并不一致，很多時候理財經理更多向客戶推薦高傭金水平的產品服務，而不是客戶最需要的產品服務，所以經常會出現“飛單”的亂象，這種商業模式的問題逐步凸顯。全球金融危機后，主要發達國家已意識到此種財富管理商業模式的弊病，紛紛對財富管理機構收取傭金進行限制，轉向收取咨詢顧問費的方式，以解決委托人、代理人利益不一致的問題。我國已經推出了公募基金買方投顧的試點工作，以期對傳統財富管理商業模式進行改進和完善。未來，我國財富管理市場逐步成熟，商業模式也必然需要轉變，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以客戶利益為核心，優化客戶資產配置方案，為客戶提供最為適宜的金融產品服務。

財富管理產品服務的新趨勢。隨著客戶需求的不斷變化，財富管理產品服務也需要不斷創新發展。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社會責任投資方面的創新。更多人開始關注社會可持續發展，關注社會和諧發展。為此，財富管理機構需要注重投資在促進環境、生態和社會治理等方面的改善作用，在獲取投資收益的同時，進一步推動社會進步。加強在慈善和公益方面的創新，滿足投資者參與相關活動的心愿，諸如理財產品中設立捐贈渠道，將部分投資收益用于公益事業，奉獻愛心。二是資管產品的創新。財富管理市場上資管產品同質化較高，可以針對投資者對于絕對收益、低管理費、低波動等方面的偏好形成更具特色的產品服務。三是養老金財富管理服務的創新。我國老齡化社會進程持續加快，養老金累積仍然是個突出的問題，相比海外國家，我國第三支柱建設仍較為滯后，主要依賴第一支柱。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了加快第三支柱發展的工作建議，我國有望加快以賬戶制管理為核心，幫助居民進行以個人養老為目的的資產配置。財富管理機構可以提供精算、賬戶管理、資產配置咨詢等服務，有效參與到第三支柱建設中。四是財富傳承服務的創新。我國老齡化社會還帶來了代際之間財富傳承的需求，尤其是對于高凈值客戶而言，其財富涉及各類金融產品、家族企業、房產等，需要通過有效的法律架構、完善的內部治理體系實現家族人力資本、金融資本、社會資本的有效傳承，促進家族事業代代相傳。

財富管理市場競爭的新趨勢。財富管理業務是金融機構的藍海業務，成為各類金融機構的重要轉型方向。從全球經驗看，財富管理作為典型的輕資本業務，具有收益率高、業務穩定等特性，瑞銀作為典型的財富管理機構，在全球危機后明顯受到的沖擊要小于其他金融機構。同時，全球各類金融機構基于自身稟賦，在長期實踐中形成了綜合化、精品化、互聯網化財富管理等差異化競爭的經營模式。財富管理作為一種私人定制化的金融服務，投資者更加看重金融機構的品牌專業水平。未來各類金融機構在財富管理市場的競爭會體現出兩個趨勢：一個趨勢是差異化。各類金融機構會根據居民偏好和自身優勢，發展具有特色的產品服務，銀行會發展綜合性的財富管理服務，信托公司會聚焦高凈值客戶發展財富傳承服務，券商發展以資本市場為核心的投融資一體化服務，保險機構更加在養老、財富傳承等方面形成差異化的服務。另一個趨勢是專業化。財富管理業務鏈條包括客戶咨詢、金融產品供給等方面，隨著財富管理市場競爭的加劇，各類金融機構會向著專業化發展，更加聚焦特定客戶群體。例如，聚焦超高凈值客戶為其提供家族辦公室等服務;聚焦老齡化人群，提供養老服務;還可以聚焦女性、聚焦特定區域，根據各自客戶特征，制定營銷策略、服務內容和管理體系，更有針對性地開展市場競爭。最終，財富管理機構需要根據自身定位和目標客戶，匹配專業能力、管理模式和科技支撐，打造專屬的“護城河”。

財富管理市場生態的新趨勢。財富管理市場也是一個完整的生態體系，除了監管機構、客戶、財富管理機構，還包括財富管理文化、專業服務平臺、外包服務機構、研究咨詢機構等。我國財富管理市場發展時間短，很多重要服務機構還比較稀缺。未來，隨著我國財富市場的壯大和業務機會的顯現，財富管理生態會更加完善和飽滿。財富管理行業文化會更加濃厚，居民對于財富管理有著更加清醒的認識和更為專業的素養，金融機構能夠明確自身的定位，以客戶為中心組織產品服務，提升客戶體驗;財富管理機構的專業化分工水平高，更多平臺化服務機構會涌現，它們并不一定提供核心的咨詢服務，但是能夠為理財經理或者投資顧問提供賬戶管理、產品超市、會計服務等輔助服務，幫助他們更加集中精力做好客戶的核心服務;咨詢研究機構也是不可或缺的，他們作為市場第三方，加強外部監督和評價，為財富管理機構高水平發展提供咨詢服務，幫助客戶遴選高水平的合作機構。總之，我國財富管理市場的生態體系將會日漸發展起來，促進市場高效運轉。

（作者單位：光大興隴信托有限責任公司發展研究與戰略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