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今

摘 要:在抗日戰爭時期,新聞漫畫在對國家認同感的建構上發揮了重要作用。以《救亡漫畫》為陣地,漫畫家們在淞滬會戰期間打響了全面抗戰以來的第一場“漫畫戰”,通過“喚民心,凝民志,聚民力”的方式建構國家認同感,以“輕”形式傳遞厚重的家國觀。漫畫家們執筆為刃,在輿論場打響的這場“漫畫戰”不僅有效動員了群眾,而且也為這個特殊時期保留下了珍貴的歷史資料和民族精神。
關鍵詞:新聞漫畫;抗日戰爭;國家認同感;《救亡漫畫》
中圖分類號:G2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1)04-0069-04
《救亡漫畫》創刊于1937年9月的上海,由于戰事的原因,被迫停刊于1937年11月,此刊物為五日刊,共11期,每期為四版,每版都以大圖配少量文字的形式呈現,停刊后不久又出現的《抗戰漫畫》是其生命的第二次延續。1937年是中國進入全面抗戰的時期,同時也是國家認同感亟需建構的時期。面對中國的內憂外患,文藝工作者們紛紛走下藝術的高臺,游走民間支援抗戰,以作品為武器,向國人進行政治動員。其中,《救亡漫畫》率先打響了中國漫畫家們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漫畫戰”,成為其為國戰斗的最初陣地。
一、新聞漫畫對國家認同感的建構背景
在抗日戰爭全面打響的年代,戰爭對人力資源的消耗巨大,社會動員成為必不可少的一環。但在國民政府當政時期,官僚資本主義讓階級矛盾激化,各地租界的外國勢力蠢蠢欲動,國內民心分崩離析。為凝心聚力能共抗外敵,搭建一條能溝通各階級力量的橋梁就顯得尤為重要,此時新聞漫畫所具有的獨特優勢便顯現了出來。
(一)淞滬會戰中誕生的《救亡漫畫》
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曾指出抗日政治動員有兩種不同的方式,一種是我方陣營主動宣傳來的,一種是敵人的炮火聲替我們做的,是被動獲得的[1]。要想贏得勝利,我方人員必須主動出擊,把握主動權,為國民帶去希望和選擇,而《救亡漫畫》便是我國漫畫家們主動出擊,投身戰斗的最初陣地。
《救亡漫畫》創刊于淞滬會戰爆發地的上海,當時大量的新聞漫畫刊物被迫停刊,漫畫家們不得不以游擊戰的形式分散到各地進行戰時宣傳工作,在創刊號上,主編王墩慶一面論證中國發動“漫畫戰”的可行性,一面指出:“今日《救亡漫畫》的誕生,卻是我們主力(漫畫界救亡協會)的漫畫戰的發動,因為上海是中國漫畫藝術的策源地,而這小小的五日刊是留守上海的漫畫斗士的營壘,還不說全國幾百個漫畫同志今后的增援,以爭取抗敵救亡最后勝利”[2]。
(二)高文盲率導致的傳播障礙
毛澤東指出:“動員了全國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敵于滅頂之災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彌補武器等等缺陷的補救條件,造成了克服一切戰爭困難的前提”[3]。但是當時全國人民的受教育程度并不高,直到新中國成立文盲率仍高達80%左右,因此只靠報紙文章的宣傳是遠遠不夠的。再慷慨激昂的文章也會因為宣傳者與信息接受者不在共通的意義空間上而無法產生共鳴,更別提建構國家認同感了。
要掃除這種傳播障礙就要調整宣傳工具,以圖像置換文字,化抽象為具象來實現建構目標。“漫畫是一種大眾化藝術,在戰爭時期,它以幽默的、諷刺的或夸大的手法觸動人的感情,鼓勵戰士們視死如歸,增加人民的愛國熱情,給敵人以重大的打擊”[2]。而新聞漫畫作為大眾藝術與新聞的結合,既掃除了百姓對時事的閱讀障礙,又使政治親民化,也為當時文化相對落后的中國國家認同感的建構提供了適宜生存的土壤。
(三)新聞漫畫天然的藝術優勢
每一種藝術都帶有時代的烙印,在抗日戰爭時期,救亡圖存的抗戰宣傳便是藝術的核心。相較于其它藝術作品,新聞漫畫簡潔的制作過程使其在物資匱乏的艱苦戰爭環境中依舊活躍,以《救亡漫畫》為例,其發行量在淞滬會戰期間并未下降,反而創下了我國歷來漫畫刊物的新高。漫畫家胡考認為“當下國情急需的是使民眾立刻懂得抗戰對他們的切身關系, 亡國的慘痛, 但在這些條件下, 漫畫才是對民眾宣傳最適合的工具”[4]。
“在戰爭狀態中, 人物和事件都極度高漲, 人們沒有多余時間去感受一切, 宣傳工作應盡可能在切實、簡捷的原則上去開展。漫畫能夠用較少的工作實現廣大的、普遍的宣傳,即便科學落后,物質條件不健全,漫畫本身的簡便也不妨礙其正常進行戰時宣傳工作”[5]。即便城市淪陷被迫停刊,漫畫家們依舊可以迅速轉移并隨時開展工作,而其遺留在殘垣斷壁上的抗戰畫作仍然發揮著教化民眾、感化敵人的戰斗作用[6]。
二、新聞漫畫對國家認同感的建構方式
國家認同感,指的就是公民對自己歸屬國家的認知以及對這個國家的構成要素的情感和評價,是國家凝聚力的標志,可以說,一部中國抗日戰爭史就是一部國家認同感及其建構的記錄史[7]。《救亡漫畫》在建構國家認同上可以劃分為三個方面,即喚民心、凝民志、聚民力,在表達方式上則以“輕”形式傳播嚴肅話題,讓全民抗戰的思想快速傳遍全國。
(一)傳播內容:喚民心,凝民志,聚民力
1.以“家”喚民心
對于廣大勞動者而言,由于視野范圍受限,其對于“家”概念的理解遠勝于“國”這種比較抽象的共同體概念。這種階級上的“知溝”要想盡快彌補,就需要轉化切入點,以微見著,實現共情。
沒有什么比家園被毀、妻離子散更能激發對敵人的仇恨了。將血淋淋的事實和滿目瘡痍的焦土繪制于漫畫上,觸目驚心的畫面感會比需要想象力的文字更加直觀地刺激人的神經,特別是日軍對老弱婦孺等弱勢群體的殘害,更能引起境遇相似群體的共鳴。如漫畫家胡考的《空襲前后的報道漫畫》,通過對比空襲前后上海的狀況,展現出民眾失去家園和親人的切膚之痛。蔡若虹的連環漫畫《我們沒有家了》更是全面展示了戰火下流離失所的人們的慘況。從房屋到親人,從國仇到家恨,每一幅漫畫下的旁白都在控訴敵人的罪行,刺激民眾的神經,激發反抗的斗志[8]。刊物中還有對一些弱勢群體受難畫面的描繪,強烈的視覺沖擊會迅速點燃同胞的怒火,驚醒民眾的抗爭之心。
以“家”為媒,符合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強化了“有國才有家”的認知,初步搭建起國家認同的框架。我國的漫畫家站在一個比較全面的視角進行創作,從中國民眾的生存現狀到日本民眾的境況都有側重,以此來明確斗爭對象,揭露日寇的真面目。不對敵施行“一刀切”,而是相對客觀地記錄事實,這不僅堅持了漫畫的新聞性,而且讓國人對抗日戰爭有了一個全方位的認知。
2.以“國”凝民志
國民對國家的認識和情感取向不會憑空產生,需要一定的觸媒。如通過象征性符號(如國旗等)來進一步感知“國家”的存在。據統計,《救亡漫畫》中以不同形式出現的國旗符號約有22次,其中青天白日旗9次,日本國國旗11次,別國國旗2次。這些符號是現代民族國家的一種標志或者象征,是國家主權意識的產物,顯示著民族的個性和尊嚴,因此將國家象征性符號作為圖畫元素置入新聞漫畫,就成為抗日戰爭時期屢試不爽的國家認同感及其建構的有效方法[7]。
國旗是國家的象征符,那身披旗幟的戰士們便是抗戰時代的“意見領袖”,他們身體力行引導民眾如何去保家衛國。漫畫中描繪出其英勇殺敵的英姿,展現出極具感染力的斗志和覺悟,與落荒而逃的日軍形成鮮明對比,強化了我軍必勝的信念。漫畫《制日寇死命的華北游擊戰!》中就成功塑造了敵我雙方交戰時我軍勇猛精進擊退日寇的英雄形象,為想加入戰斗的民眾提供了范本。獲得國家認可的英雄形象具有感染力,會被大量學習和模仿,成為國民付諸行動投身戰斗的驅動力,國家認同感也在這些將士拼死戰斗的場面中凝聚和升華。
3.以“情”聚民力
《救亡漫畫》在題材選取上還聚焦于來自抗敵后方的后勤支援,通過對大后方后勤生活的描繪,展現出不一樣的抗戰方式。比起戰爭漫畫的緊迫感,敵后根據地的生活更多表現的是“軍民一家親”和人文主義關懷。
漫畫家葉淺予創作的連環漫畫《第十五臨時醫院》和《“標準光餅”制造所》,以圖文并茂的形式分別描述了敵后根據地醫院治療狀況和糧食生產過程。畫中有疲憊的將士、忙碌的軍醫,以及“穿上民眾贈予的棉背心”的士兵,充分展現了軍民百姓親如一家的深情厚誼。《“標準光餅”制造所》講述了餅的制作和運送過程,畫中“即便是無家可歸的難民們也不忘為后方服務,用篾簍打包好食物送去戰場”。多樣的參與方式為民眾提供新的抗戰路徑,即便不上戰場,依舊可以在后勤上為戰爭的勝利貢獻力量。比起塑造英雄形象,普通人的抗戰方式更有代入感,能引起共鳴,引導民眾行為向國家靠攏。
(二)表達方式:以“輕”的形式傳遞厚重的國家信念
越是“輕”的東西越好傳播,除了便攜,在內容上去繁就簡同樣也是快速實現宣傳目的的重要一環。街頭巷尾小冊子的傳播速度遠比大部頭著作要快得多,新聞漫畫亦是如此。
1.廣告式宣傳,為國募捐
廣告之所以能被人們記住,一是因為其視覺效果,二是因為其高頻率地復現,不斷強化人們的記憶。戰爭時期民族認同感的建構迫在眉睫,快速將信息傳播出去是對宣傳者們的基本要求。
首先,《救亡漫畫》設計的刊物徽標本身便是行走的抗日宣傳工具。圓形的徽標內置“御辱救亡”四個字,中心是一個手持長槍向前沖鋒的士兵形象。從第2期起,每一期的頭版都會印上這個標志,一方面有利于提高群眾對其刊物的辨識度,另一方面也可以達到宣傳抗日的效果。
其次,宣傳有效的經濟手段來實現對國家物質上的支持同樣重要。該刊每一期的邊頁都印有一句固定的宣傳口號,如表1所示。左右側的標語給《救亡漫畫》以清晰的定位,不斷地重復提醒和指導著閱讀者或相關組織團體可以通過二次傳播將御辱救亡的斗爭精神傳遍祖國的每一個角落。其下方的標語則是從經濟角度出發,鼓勵民眾財力救國,以購買救國公債的形式馳援國家,以經濟援助的方式來建構國家認同感。
2.圖多文少,評論點睛
雖然“一圖可勝千言”,新聞漫畫以圖畫為主,但并不代表不需要任何文字。圖像在傳遞信息時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受眾的解碼偏差,適當的文本輔助是必要的。這不僅利于縮小偏差,而且還提供了口語傳播的新途徑。
《救亡漫畫》中的文字多表現出通俗易懂、對仗工整的特點,如“日本強盜,太貪心,想把中國一口吞!……買公債,眾齊心,湊錢合力殺敵人!”[9]。通過類似于童謠般朗朗上口的方式在民間口耳相傳,便可將畫中表達之意更為快速地傳遍大街小巷,而且聲音轉瞬即逝的特點,也讓敵人無從打擊。
即使是以漫畫為主要表現形式,但還是不能缺少文字的點綴。《救亡漫畫》作為全國性宣傳刊物,每期都設有時事評論類的欄目,以滿足不同層次受眾群體的閱讀需要。這些評論針砭時弊,主題多是圍繞藝術與抗戰的關系,以及“漫畫戰”的必要性,以呼吁更多的文藝工作者投身戰斗。
三、新聞漫畫對國家認同感的建構效果
在民族危亡之際,救亡漫畫宣傳隊的文藝工作者們“以筆為刃”,以《救亡漫畫》為陣地,采取靈活的宣傳方式游走于全國各地,以手中畫筆向敵人宣戰,向國人宣傳抗戰,被譽為文藝界“抗戰救亡中最強的一環”[10],還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抗戰史料和證據。
(一)抗戰勝利,動員有功
《救亡漫畫》在國家認同感的建構上貢獻了巨大力量,充分發揮了“筆桿抗戰先鋒”的作用,達到了動員群眾、打擊敵人的目的。郭沫若認為:“漫畫,就在于它的漫。漫,道路何其寬,漫,畫家漫舞其筆,為美術救國,立下汗馬功勞”[11]。其功有三:其一,發揮告知作用,讓普通百姓了解外界抗戰情況;其二,進行輿論引導,給報國無門的民眾指明前進的道路與方向;其三,針砭時弊,發揮諷刺評議功能,揭露日寇本質,讓民眾認清敵人的真面目。
正是由于開展了廣泛而深入的民眾政治動員,才使國家命運能與個人產生直接聯系,構建以日本為“他者”對象與中國“我者”對象的認同,強化中國人民的同胞意識,從而不同程度地自覺將自己對未來的期望寄托編織進民族獨立、國家解放的宏大敘事之中[7]。抗日戰爭的勝利是多方力量共同努力的結果,但作為新聞界“滄海遺珠”的新聞漫畫卻是第一次從新聞的附屬品獨立走向政治動員的大舞臺,其在抗日戰爭中的活躍程度有目共睹,動員效果也是功不可沒。
(二)記錄歷史,警醒后人
在抗日戰爭時期,新聞漫畫為國家認同感的建構過程保留下了珍貴的歷史資料。當政治傳播與藝術傳播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輿論的藝術化便會模糊現實的功利性,獲得超越時空的影響力,流芳百世[12]。
《救亡漫畫》為后人留下的藝術價值體現在多個層面:首先,其記錄下了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侵略中華的種種罪證,為歷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一手資料;其次,新聞漫畫的發展要順應時代的要求而活躍。薩空了在《藝術與時代》一文中明確指出藝術與時代的關系,藝術的創作要緊跟時代步伐,而不應墨守成規,固步自封;最后,新聞漫畫留給后世的還有老一輩漫畫家不畏艱險、迎難而上的“匠人精神”。他們在槍林彈雨的艱苦條件下堅持創作,在敵人的威脅壓迫前不改初衷,宣傳動員抗戰的高質量作品層出不窮,其創作高度和思想境界值得現代新聞漫畫從業者們思考與反思。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新聞漫畫尚具有在輿論場上“匕首投槍”的氣魄,現代的新聞漫畫依舊有責任承擔起強化國家認同感的使命,擺正自身的定位,與大眾分享更具有深度的新聞內容。在當前的大環境中,我國的新聞漫畫在未來的發展之路上依舊任重而道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新聞漫畫在國家認同感的建構之路上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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