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驍驍
20多年來,何勇一直在尋找青花更當代、更觸動人心的表達。他的青花瓷板畫先是從宋畫中走來,氣質精微文雅;后是從邊境浪漫中走來,恢宏大氣。于是,一種獨特的風格貫穿于他的畫作脈絡中,恢宏中有精微,生命力浸潤于每一筆當中。如果你近距離觀看過何勇的青花作品,會驚訝于青花釉料在他筆下的恣意流淌,花鳥生動,竹林華滋,一時間感覺諸神復活。
(一)
青花是陶瓷中極有辨識度的一個品類,使用含氧化鈷的鈷礦為原料,在陶瓷坯體上描繪紋飾,再罩上一層透明釉,經高溫還原焰一次燒成。但在燒成之前,青花釉料是一團混沌的灰黑色。若想讓它有疏密變化、層次豐富、充滿節奏感和視覺沖擊,需要對料性、對畫面的掌控非常熟練。這種熟練的背后,是何勇畫瓷20年有余的積淀。他特別喜歡書畫,最早,他沿襲宋畫當中的技法,將其帶到創作之中,所畫的青花花鳥畫和青花竹林,文雅俊秀、絲絲入扣,那是他剛開始的階段,其中能看出受到了傳統青花繪畫的影響,筆法細膩卻略顯拘謹。但隨著筆法的如魚得水和對生命力蓬勃的感悟,他的畫面猶如青花顏料在瓷坯上綻開一樣,他的風格打開了,浪漫的生命力和自由感流暢其中,每一筆都遒勁有力、細膩奇詭。他開始走向了對青花當代化的探索。都說藝術肇始于自然,他在云南寫生時,邊境的竹子參天,根須野蠻生長于土壤之上,他被這種生命力深深撼動,感動之余,他嘗試用更富有變化線條、更妙的視角來演繹這種生命力。于是,他的筆法從筆筆細膩變成了多維度轉化,無論是在縱向上的延伸與疊加,還是橫向上的組合與拓展,都擁有了強烈的視覺形式感。加之對筆頭水分、料性的控制,當把這種體悟恢弘地展現于幾米大的瓷板上時,大開大合的風格被進一步放大,直沖人心。即使是“殘荷”的題材,他也能畫出當代感,將筆、青花料和陶瓷緊密結合起來,在線條的恢宏中夾雜著青花料的抒寫與滲透,還在層次中守持著整體的節奏感與韻律美,層次極為豐富多變,更為精妙的是,在單一青花的表現中展現了光影的存在。一改傳統瓷上荷葉的畫法。有畫傳統陶瓷的朋友看不懂,問他:“你這是畫雪景嗎?”他笑而不語,這正是他對傳統制瓷框架的掙脫。一直以來,青花瓷大多被歸為“雅”的代表,豐厚的青花傳統文化中,山水、花鳥皆有審美定式。但何勇就是不依傳統繪畫中的用線標準。他筆下的線條率直有力,畫法半循物理、半隨心性。看似隨心任性。他的畫面乍看酣暢淋漓,但實際上收放有度,是有節制的生發。他的牡丹、魚、竹林,無不具有動感。牡丹盛放、當仁不讓的雍容之勢,噴薄而出;竹林剛健、破土而出、勢如破竹的生命力迸發而出;他畫的魚也極有特色,巡游而上,極具速度感和力量感,生機澎湃。
(二)
在書畫行當,凡有才者,往往貪博戀多,可一旦思想混沌,技藝夾生,還不如精專一門。他早早地為自己立下專業路徑,便是讓青花繪畫當代化,而非百分百擬古。我與他交談時,能明顯感受到他對“青花繪畫當代化”這一課題的熱忱以及精神上的張力。最早,宋元時期的書畫幫他打開了藝術的大門,古人畫中的“宇宙觀”,無論是以小觀大,還是以大觀小,一根竹枝、一片竹葉都是天地造化的視角,讓他在畫面構圖和意境傳達上頗為受益。現在,他希望在作品中加入更多的時代語境,承載更大的時代性。于是,在保留宋元書畫的意境和格調的傳統上,他在繪畫語言上進行了創新。將古人的魂、今人的身,兩相結合。既有富于時代氣息的裝飾美感,又兼備中國文化之根的深厚積淀。在筆法上他追求筆筆生發,繪畫線條細膩處春風化雨,蓬勃時蒼勁有力,或疾或徐,或濃或淡,不依成法,不依規矩,筆力挺勁,氣韻軒昂,呼之欲出。落筆處均有深情,功力老道,形神兼備,細如蠶吐游絲,忍如琴弦鐵線,宏大之中有精微。繪畫意境或悲或喜,或重生或釋然,以觀念、精神、意境、格調來統攝畫面,而不是停留在描寫、敘述等層面,熨貼著時代之下人們的情愫、幽思和期待。無不是夢想照進現實的注腳,值得人們深情凝視、細細品咂。他從不以框架的形式繪畫,認為“下筆前,先框定框架其實限制了創作的自由”,于是,他的作品全是散點構圖,任性情迸發,心隨筆至,可見其非常扎實的基本功。他的作品,每一件,每一筆,詩調高古、大氣磅礴,每每閱之,便心曠神怡、豁然開朗,這其中有十足唯美主義、十足審美情趣、十足個人主義。筆調間處處留情,峻峭悠然,有一種特別的歸屬性和神秘感。
(三)
在他工作室里,存放并展示著許多藝術的“試驗品”,其中有一塊氣勢恢宏的青花瓷板畫,畫面細膩奇詭,筆法澎拜,充滿了對傳統青花筆墨的反思和挑戰。枯竹林中,風卷殘云,一片蕭瑟,但繼續把關注點擴大時,會發現層疊的枯竹中,有些在剛剛沖破土壤,破土而出,有些正在發出新芽,生發竹葉,而另一邊,幾十只八哥或飛翔,或停駐于此,多像真實的人生,在失望與期待之間搖擺,然后憑著一腔倔強,頑強地生長。在何勇的作品中,總是能見到他用微觀、人文的視角,以細膩奇絕的畫風,以非同一般的熱忱和靈性去表達。竹子、牡丹、花鳥,這些被傳統框架制式規范了很久的題材,在他的筆下,煥發出不一樣的生機,也承載了更遼闊的情緒。雖然早已確認藝術路途中的方向,但他也樂于嘗試各種材料繪畫的學習,取其長,然后融入青花繪畫中。下一個階段,他將把創新的錨點放在材料創新中,從更深的角度、更廣闊的范圍,推進青花的當代化。這種推進不是為了創新而創新,而是在解決藝術的功能問題,就是要“承擔社會性”,用青花當代來表達社會屬性。蘇東坡說過,評價一張畫,只看它像不像,就太小兒科了,更重要的是看畫外之意,弦外之音(“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青花當代,便是表達當代青花的弦外之音,也是真正好的藝術品需要具備的屬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