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庚訪問延安前后

※文/安徽·雨凡

一

1940年春天，愛國華僑領袖、工商業巨子陳嘉庚率領“南洋華僑回國慰勞考察團”慰問抗日軍民并考察抗戰實況，同時還想借此機會了解國內政局真相，為中國的前途尋找答案。

1940年3月26日，陳嘉庚一行抵達戰時“陪都”重慶。國民黨當局因為陳嘉庚先生在僑界擁有巨大的號召力和凝聚力，在領導華僑籌賑支援祖國抗戰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因而把陳嘉庚先生當作“大財神”。所以國民黨當局僅在重慶一地，即為舉辦一系列歡迎宴會準備了8萬元經費。陳嘉庚先生聽說后十分反感，特意在重慶各報刊發表聲明：“聞政府籌備巨款招待慰勞團，余實深感謝。然慰勞團一切用費已充分帶來，不欲消耗政府或民眾招待之費。在此抗戰中艱難困苦時期，望政府及民眾實踐節約，切勿消耗物力；且當抗戰困難時期，尤當極力節省無謂應酬，免致多延日子，阻礙工作。希望政府及社會原諒！”

陳嘉庚先生一行下榻的是著名的嘉陵賓館，背后是翠綠的青山，前面是滔滔的嘉陵江，環境相當優美，但戒備十分森嚴，荷槍實彈的軍警和便衣特務團團圍住賓館。這種情況令陳嘉庚先生感到壓抑和不適應。所以當蔣介石接見和宴請陳嘉庚并詢問他對重慶有何觀感時，陳回答說：我自己對政治是個門外漢，重慶的工廠還沒有參觀，提不出什么具體意見，只覺得重慶的人力車和汽車都很臟，很不衛生，也有礙觀瞻。蔣介石一一做了筆記，并下令立即改進。

蔣介石得知陳嘉庚素來崇尚儉樸后，便在嘉陵新村宴請陳嘉庚一行時，只上四五樣菜和一些面包，以宣示他的“新生活運動”精神。但陳嘉庚先生覺得他在重慶的所見所聞完全與“新生活運動”精神背道而馳：達官貴人個個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嘉陵新村里的富麗堂皇建筑，竟都是大官私宅；連高檔豪華的嘉陵賓館，竟然也是長期擔任財政部長和行政院長的孔祥熙私人所開……

對于陳嘉庚這位德高望重的華僑領袖，中共方面也十分尊敬和重視。在重慶的中共負責人董必武、林伯渠、葉劍英等特意拜訪了陳老，并贈送陜北出產的羊皮襖3件。他們盛邀陳嘉庚先生到化龍橋紅巖村參加中共駐重慶辦事處舉行的歡迎茶會，陳老欣然答應。與國民黨大員相比，中共負責人愛國憂民，真誠坦蕩，勤奮儉樸，奉公敬業。陳嘉庚與他們接觸后，內心尤感親切欽佩，于是萌發了見一見中共最高領導人毛澤東的念頭。

得知陳嘉庚先生欲訪問延安，國民黨當局大為震動，立即采取手段加以阻撓。當陳嘉庚先生到達成都的時候，蔣介石也馬上趕到成都，他邀請陳嘉庚參加一個盛大的宴會。第二天又邀請陳嘉庚共進午餐，并叫宋美齡作陪。餐后蔣又留陳談話，蔣問：“陳先生要從成都到哪里？”陳答：“到蘭州和西安。”蔣問：“還要到別的什么地方嗎？”陳如實回答：“如果有車到延安，我也想去。”“我的責任是代表華僑回國慰勞考察，凡是交通沒有障礙的重要地方，我沒有理由不親自去看看，以盡我的責任，回海外也好據實向華僑報告?！笔Y介石見陳嘉庚態度堅決，只好說：“要去也可以，但切不可受共產黨的欺騙！”

二

1940年5月31日，陳嘉庚先生一行抵達延安。在歡迎大會上，陳嘉庚先生用閩南話發表演講。他說：我早就希望到延安訪問，能夠實現這個愿望我很高興！我代表南洋1100萬華僑向大家致意！南洋廣大華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全力支持祖國抗戰。僅在1939年一年中，僑匯就達11億元，占當年重慶政府軍費18億元的一大半?，F在日寇侵占我廣大國土，我方內部卻不斷發生摩擦，汪精衛又叛國當了漢奸，形勢險惡可慮。廣大華僑迫切希望國共兩黨堅持合作、堅持抗戰，實現這兩條，是全國民眾和海外僑胞的共同愿望。

陳嘉庚一行在延安停留了8天，遇見了許多“稀罕事”，讓他們大開眼界。一是與重慶滿街乞丐的景象不同，在延安沒見到一個乞丐。民眾的吃穿不是很好，但人人有活干，精神好，治安好。二是與重慶到處是當兵的不一樣，在延安幾天見不到軍隊。他問毛主席：“來延安前，我聽說延安有數以十萬計軍隊，為什么看不見？”毛主席告訴他：“八路軍是人民子弟兵，為了減輕人民的負擔，軍隊是一手拿槍，一手拿鋤；因戰備和生產需要，平時很少出來，有的戰士所穿衣服與老百姓一樣，一時也認不出來。如果你需要去看看軍隊，可以請朱老總陪你去看看。”三是與重慶當官的高高在上、耀武揚威不同，延安是干群一致，官兵一致。陳嘉庚親眼看到，毛主席生活十分儉樸，辦公室設在一孔窯洞里，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和一條長板凳，墻壁上掛著一幅地圖，如此而已。

毛主席單獨請陳嘉庚先生吃飯，除咸菜、白菜外，加一味雞湯。他說：“我沒有錢買雞，這只雞是鄰居大娘知道我有遠客，送給我的?！庇幸淮侮惣胃c毛主席在窯洞里座談南洋華僑問題，一個勤務兵因晚到沒有了座位，他見毛主席身邊略有空隙，就塞身過去，毛主席連忙把身軀挪了一下，讓戰士坐下。這些“稀罕事”，在未到延安前，陳嘉庚先生是想也想不到的。他曾悄悄地對李鐵民說：跟中共領導人相比，蔣介石真是皇帝啊。

當“歸國華僑留延辦事處”安排華僑青年到交際處同陳嘉庚先生座談時，陳嘉庚反復問歸僑青年：毛主席領導的共產黨、八路軍是否真的打日本？共產黨講不講倫理道德？毛主席、共產黨關心不關心老百姓的生活？陜北老百姓擁護不擁護毛主席和共產黨？你們又是怎樣到延安來的？生活習慣不習慣？歸僑青年都如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陳嘉庚在延安還見到不少在這里工作的福建籍同志（不少是廈門大學和集美學校校友），便向他們了解各方面的情況。大家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講述了延安和解放區的真實景象：官兵一致，軍民一致，干部廉潔，以身作則，特別是共產黨員，吃苦在前，視死如歸。這些事情，陳嘉庚以前聞所未聞，令他驚嘆不已。

在與中共領導人的接觸交往中，陳嘉庚不僅“聽其言”，而且“觀其行”，最終讓他思想豁然開朗，并得出了一個結論：“中國的希望在延安！”

三

對于陳嘉庚訪問延安這段經歷，國民黨當局又恨又怕，他們采取“封堵”手段，企圖讓他不說延安的實情。但一生追求真理、敢于秉公直言的陳嘉庚還是決定將事實真相公之于眾。

6月24日，陳嘉庚欣然接受以陳銘樞為主席的國民外交協會的邀請，做《西北的觀感》的講演，介紹在延安的所見所聞，重慶各界及新聞媒體有數百人出席聽講。陳老用一件件事實，證明延安無論在哪一方面都呈現了一派嶄新氣象，證明共產黨言行是一致的，深知民心僑心，其團結抗戰的立場與僑胞的愿望是一致的。中共的機關報《新華日報》全文照登了陳嘉庚的演講內容，轟動一時。國民黨當局對此十分不滿，指使一個與陳有交往的國民黨人充當說客，勸說陳嘉庚說話“注意一點”，并說陳老以華僑領袖的地位發表這樣的言論，“未免為共產黨火上添油”。陳嘉庚說：“我哪句話說的不是事實？共黨果有良好政治，外間毀譽算不了什么，貴黨應該實行良好政治與之競賽才對！果能如此，就抗戰必勝，建國必成?！彼终f：“我是憑良心與人格說話的，絕不能昧著良心，指鹿為馬！”

1940年7月底，陳嘉庚離開重慶乘飛機赴昆明，轉赴家鄉福建。離開重慶時，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部長朱家驊代表蔣介石送行，并說蔣介石要派一個叫王泉笙的陪同陳老到各省視察。陳嘉庚洞察蔣介石的用意，在昆明寫了一封航空信給蔣介石，直言不諱地指出這樣做無非是要對他進行監視，害怕他沿途說中共好話。陳老還正告蔣介石：“至若欲消滅共產黨，此系兩黨內戰，南洋千萬華僑必不同情！……若不幸內戰發生，華僑必大失所望，愛國熱情必大降減，外匯金錢亦必減縮?！庇捎陉惣胃龍猿址磳Α芭阃保Y介石只好命令王泉笙中止行動。

1940年12月初，陳嘉庚一行結束考察，回到新加坡?；氐叫录悠乱院螅惣胃_說：“我曾說，中國要轉弱為強，必須再等半個世紀才有希望。經過這次回國實地考察，才知道我的話說錯了！原來，拯救中國的人不但早已誕生，并且已經在那里做出許多大事了。假如有更多的人像他們那樣刻苦耐勞，埋頭苦干，我們中國一定可以成為世界上第一強國。依照情況推測，我們中國今后不必30年就可以轉弱為強了！”

1942年2月，新加坡淪陷，陳嘉庚避難于印度尼西亞爪哇瑪瑯。這期間，在沒有任何參考資料的情況下，他以驚人的記憶力和鎮靜沉著的心態，寫出了30多萬字的《南僑回憶錄》。這部著作和斯諾的《西行漫記》一樣，在僑界廣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