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趕路的星星

●馬 浩

星光在以人無法察覺的速度，日夜趕路，它要到哪里去？這是我童年時的疑問。那時的父親，似乎還是個沒脫孩子氣的大孩子。夏夜，帶著我到瓜田看瓜，在草叢中捉蛐蛐，俗稱叫叫狗，他握著手電筒，我拎著蛐蛐籠。蛐蛐籠是父親編的，扁圓形，鮮蘆稈劃成的蔑須織就的，淡淡的水綠色，網格狀，似鏤空，精巧雅致，像一件藝術品。費了半天的工夫，終于捉到一只，掛在瓜棚的檐下。清夜，聽蛐蛐歌吟，看著空中閃光的星星，問父親，星星為什么老是閃光，父親說，那是星星在趕路。偶有流星劃過，父親說，那是賊星，偷了人家的東西，你看跑得多快。

從此，我知道了，夜里，星星在不停地趕路。那時，我以為星星白天休息，只有晚上趕路，遇到陰雨風雪天，大約也會停下來，找一個地方躲避起來。后來，我漸漸地明白，星星始終都在趕路，不分晝夜，風霜雨雪，無時不在路上，只是夜黑，人們才看到星星打著燈籠趕夜路。每每我看它時，它就向我奔來，光柱差一點就撞到了我的目光，眼看著就要撞到了，卻突然隱沒在夜色中，夜空散發清寒之氣，想來是無數星星行路時帶動的涼風。

遠天的星星，似乎對大地充滿好奇，就像一群孩童，嬉笑著從天上跑來，不分季節，從春跑到夏，從夏跑到秋，從秋跑到冬。春夜，在廊檐下看；夏夜，在庭院里看；秋天，在草垛上看；冬天，在屋里隔著玻璃窗看。看著它們日夜兼程地奔向大地，擁向花草，擁向林木，草葉上，花瓣上，樹葉上，綴滿了露珠，晶瑩閃亮，那是星星遺下的腳印，一定是的，當我看到閃爍的星光，我就感覺星光里有水，沁涼。

星星從洪荒的遠古走來，晝里行走，它躲藏在陽光中，大約是想搭乘太陽這只白駒，省一段腳力，白駒過隙，肉眼無法捕捉它，便是捕捉到了，誤以為是日光。不過，有一顆叫啟明的星星，白天可以看到它慌忙走路的樣子。《詩經》中有“東有啟明，西有長庚”，說的就是它，有趣的是，民間稱它慌忙星。

這顆啟明星，為人們開啟了白晝，卻被人們誤以為懶惰，做了反面教材，故被稱為慌忙星，別的星星都在趕路，它卻睡起大覺，快天亮，才慌忙著起身上路。

其實，星星是美好的象征。“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辛棄疾《青玉案·元夕》）正月十五鬧元宵，熱鬧歡快的場面，為了更好地表達，辛棄疾就把星星拉來。

有種煙花，就叫滿天星。

星星路過春天，足跡綻放成了花朵。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辛棄疾夜行黃沙道中，夏夜的星星，隱約在淡淡的薄云里，夜色是朦朧的，辛棄疾與星星一起趕路，不知是星星有幸遇到辛棄疾，還是辛棄疾有幸遇見了星星，或是相互成全，于是，這首《西江月》，在文學的星空里，星光閃爍。

無獨有偶。杜甫有首《旅夜書懷》，“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杜甫的一生似乎都奔波在路上，夜路，自然沒少走，夜空中，閃爍的星星，與他相伴，一路前行，他應該是星星的知己，他感受到了星星的大美，星星亦帶給他深刻的人生感悟。

白天，人們匆匆趕路，與星星擦肩而過；夜晚，人們看著星星趕路，平添一份閑情。“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杜牧《七夕》）到底是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杜牧，他的那份小資的閑情，清雅了得。

星星或許沒有想到，會走進文人墨客的詩文中，在文字中閃光。我也沒有想到，順著星光的途徑，能尋到來處，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