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心事

章銅勝

想心事，是一己的私事，心中所想的事，不好與他人說，也不便與他人說。一個人坐在那兒悶悶不樂，多半是在想心事，這時候，總會有關系親密的人，或是愛管閑事的人過來，噓寒問暖。此時，他們多半會關心地問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被問的人大多會支支吾吾半天，不愿意說出自己所想的小心事。逢人便說的事，大概也就算不上是自己的小心事了。

想心事，是一件美妙的事，也是一件愉悅自己的事。大概每一個人都曾有過獨處一隅，偷偷地想自己小心事的經歷，所不同的是，有的人心事想得多一些，有的人心事想得少一些。

心事多的，是正當芳華的小女孩兒，她們多愁善感，她們愛想心事。心事多的人，是可愛的，如小女孩兒，她們會傷春濺淚，她們也會遇人感懷，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會引起她們的一番感慨，一段心事。在別人的一顰一笑間，她們會偷偷地揣摩半天，然后躲到一處清靜的地方，獨自想著自己的小心事。小女孩兒想心事的樣子可愛而憨傻，入神入定。

小時候，我喜歡和同伴們在村莊里到處瘋跑。有一天，在奶奶家門前的薔薇花籬前，我看見小姑一個人搬個小板凳坐在那兒，看著花，呆呆地出神。我從旁邊跑過去一次，她沒有發現我，我再跑回來的時候，她仍坐在那兒沒動，于是，我也蹲在小姑旁邊，學著她的樣子看花。陽光清澈，薔薇艷麗，花間有蜜蜂和蝴蝶在飛。小姑的眼神定定的，我在看著花間的蜂飛蝶舞，也安安靜靜的。小姑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在她身邊蹲了好一會兒了，她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問我：“你怎么在這兒？”仿佛受了驚嚇一般。我也納悶兒呢，我早就在這兒了呢，小姑怎么沒發現我呢？小姑一揮手，要趕我走，我也順勢起身跑去玩了。現在想起來，該是我打斷了小姑正在想著的心事，惹惱了她，她才揮手趕我走的。彼時，我還是一個不會有心事的傻傻的小男孩。小姑在想什么心事，我當然也不會知道。

后來，我也想過許多自己的心事。譬如，少年時，站在村東的湖邊，我曾想過，要是有一條船就好了，可以和兩三好友結伴，從村東的大湖揚帆啟程，從此浪跡江湖。讀書的時候，我曾想過自己要是有一間大大的書房就好了，做好滿墻的書柜，里面放滿自己喜歡的書，可以一個人坐擁書城，想看什么書，隨手就能取到，整日在書中徜徉，不亦快哉。我還想過和兩三好友一起卜居山間水畔，只需幾間平房，一個院子，一塊菜地，一片果園，一處花圃，背倚青山數峰，門對碧湖數頃，過躬耕自給、讀書閑談的散淡日子，于悠然閑淡間，怡然自樂。這些心事，多半只是想想而已，并沒有當真，也不會付諸行動。

去徽州，在看老房子時，見過在天井里坐著想心事的老人，他們半坐半靠在躺椅上，似想非想，似看非看，神情可入畫。陽光從天井斜斜地灑下來，灑在他們深色的衣服上，老人的面前有一小幾，一壺茶，茶水溫涼，如眼前的時光。他們啜一小口茶，目光安靜地看著天井上方的天空，白云蒼狗。偶爾有一只鳥停在天井的屋檐上，啄著瓦松，又撲棱棱地飛走。眼前，有天竹、牡丹、蠟梅、枇杷，在那一小方陽光里，長葉、開花、結果，紅著、黃著、綠著，調和著陽光的色調，也調和著老宅的時光，那是時光以柔軟相待的溫靜。天井里，有青苔，有水漬，也會有一缸荷花，荷間，也許還有一兩尾錦鯉。陽光在潮濕的天井里沉默，老人笑而不語，他在想什么呢？想老宅里的時光，想他曾經的江湖，還是想他的兒孫，都不好說，但我知道，老人的心事里，一定會有一截安靜的舊時光，停留在一方天井的明媚里，安然恬靜。

閑下來，能一個人想想自己的心事，多好。

（編輯? 余從/圖 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