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樂天)十幾歲時,曾經寫過一首詠芳草(《賦得古原草送別》)的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詩人顧況看到這首詩,大為賞識。一經顧況的宣傳,這首詩便被傳誦開來。這首五言律詩的前四句,指出了物候學上兩個重要規律:第一是芳草的榮枯,有一年一度的循環;第二是這循環是隨氣候為轉移的,春風一到,芳草就蘇醒了。
在溫帶的人們,經過一個寒冬以后,就希望春天的到來。但是,春天來臨的指標是什么呢?這從許多唐、宋人的詩中可以找到答案。李白(太白)詩:“東風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覺春好。”王安石(介甫)晚年住在江寧,有詩句云:“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宋洪邁《容齋隨筆》中指出:王安石寫這首詩時,原作“春風又到江南岸”,經推敲后,認為“到”字不合意,改了幾次才下了“綠”字。李白、王安石他們在詩中統用“綠”字來象征春天的到來,到如今,在物候學上,花木抽青也還是春天重要指標之一。王安石這句詩的妙處,還在于能說明物候是有區域性的。若把這首詩哼成“春風又綠河南岸”,就很不恰當了。因為在大河以南開封、洛陽一帶,春風帶來的象征,黃沙比綠葉更有代表性,所以李白《扶風豪士歌》便有“洛陽三月飛胡沙”之句。雖則句中“胡沙”是暗指安史之亂,但河南春天風沙之大也是事實。
樹木抽青是初春很重要的指標,這是肯定的。但是,各種樹木抽青的時間不同,哪種樹木的抽青才能算是初春指標呢?從唐、宋詩人的吟詠看來,楊柳要算是最受重視的了。楊柳抽青之所以被選為初春的代表,并非偶然之事。第一,因為柳樹抽青早;第二,因為它分布區域很廣,南從五嶺,北至關外,到處都有。它既不怕風沙,也不嫌低洼。唐李益《臨滹沱見蕃使列名》詩:“漠南春色到滹沱,碧柳青青塞馬多。”劉禹錫在四川作《竹枝詞》云:“江上朱樓新雨晴,瀼西春水縠文生。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足見從漠南到蜀東,人人皆以綠柳為春天的標志。王之渙作《出塞》絕句有“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之句。這句寓意詩是說塞外只能從笛聲中聽到折楊柳的曲子。但在今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無論天山南北,隨處均有楊柳。所以毛澤東同志《送瘟神》詩中就說“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如今春風楊柳不限于玉門關以內了。
(節選自竺可楨、宛敏渭《唐宋大詩人詩中的物候》。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