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法史中,明末清初是一個特別的時期,有較多書家熱衷于在書法作品中使用異體字。其中,既有王鐸、傅山等熱衷于使用異體字的狂熱者,也有董其昌等理性者。
一、尚“奇”美學思想的影響
明代滅亡后,不愿侍清的文人志士將注意力轉移到文藝創作上來。動亂的政治環境為文藝創作提供了時機,也為這一時期尚“奇”美學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明末清初,為拉近士商的社會距離,商人便借著近乎病態的奢侈消費行為來提升其社會地位,這逐漸改變了人們的消費觀。人們消費觀的改變除了表現在消費水準上,也表現在文化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西方的思想、物質伴隨著基督教的傳播進入中國,有“大率夷人入市中國,中國而商于夷,未有今日之伙者也”之說。
尚“奇”并不足以概括明末清初書法的特點,但尚“奇”美學思想體現在了明末清初書家的作品中。董其昌書學理論的一個重要宗旨是“生”,“生”本身就有著“奇”的特質。張瑞圖書法作品中的用筆、結字形態多為銳角,清人秦祖永評價張瑞圖:“書法奇逸,鐘、王之外,另辟蹊徑。”倪元璐的藝術創作以“澹”為最高境界,“澹”與“奇”有著內在聯系,后人評其“行草書如番錦離奇,另一機軸”,“新理異態尤多”,這一“異態”就是“奇”的體現。王鐸用筆狂放、結字奇絕、章法擺動,善用漲墨作書,這都是“奇”的外化形態。石濤的楷書作品汲取了隸書、魏碑、行草書的用筆特點,隸書結體奇古。趙宦光的草篆以行草筆法寫篆書,奇趣自現。
尚“奇”美學思想還體現在書家用字上,王鐸、傅山等人是使用異體字的狂熱者,代表作品有王鐸的《宋州八關齋會報德記》《三潭詩卷》,以及傅山的《嗇廬妙翰》《隸書千字文》等。明末清初的尚“奇”美學思想為異體字盛行提供了心理動機。
二、復古思潮的影響
自從隋唐實施科舉取士制度,書法在科舉考試中的作用越來越明顯,成為考生必備的技能。自宋代的《淳化閣帖》翻刻之后,刻帖盛行于世,這種匯刻古人書跡的做法得到廣泛傳播,影響后世。事物一旦發展到極致,必將開始走下坡路。晚明書家雖然繼續尊崇以“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為核心的書家,但不再全盤接受,取而代之的是從創造性入手來詮釋。
臨摹古代大師的作品是書法學習的基本途徑,帖學式微之后,書家對經典的臨摹開始偏向于意臨。王鐸臨摹的顏真卿《八關齋會記》則直接變原字為難以辨認的異體字,展現了自己的個性,這開啟了表現主義書風。
當然,若一味地追求表現、追求突破,作品中就會缺少傳統的表現,很難“立”得住。若想“立”得住,就需要在其他的書法資源中汲取營養,填補消失的那部分帖學傳統,這導致金石學被納入視野范圍。金石學的研究使書家接觸到了異體字,這也觸到了清初學者、書家的內心世界,因為古代碑刻儲存了大量的異體字。書家通過碑拓、訪碑可以近距離地看到以前的文字,其中不乏一些異體字,這無疑會刺激一些熱衷使用異體字的書家,激發他們學習、創作的欲望。
三、表現主義書風的形成
書法作為一種物化形態,最基本的活動是寫字,但也漸漸有了藝術性的體現。到了明末清初,書法的藝術性得到加強,其與實用性逐漸脫離。這一時期出現了很多使用價值很低,但藝術價值很高的書法作品。
明末清初,書家的審美取向受到了多方面的影響,例如,尚“奇”的美學思想、王陽明心學、李贄“童心說”等精神元素,同時還有金石碑刻等物質元素的沖擊。明末清初的書家打破了被“二王”帖學經典籠罩的局面,開始了尚“奇”、尚“古”、尚“趣”的藝術追求。碑學的宏大、古拙、奇絕、渾厚,促進了明末清初表現主義書風的形成。
除此之外,明末清初的很多文人和書家積極參與書法活動,促進了各種書法形式的產生與發展。當時的手卷、扇面、條幅表現為更加宏大的尺幅,原有的手卷演變成了高頭長卷,條幅演變成了丈二的巨幅。這一時期的書法表現、創作理念也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如傅山的“四寧四勿”論、王鐸的漲墨和行間擺動等。巨幅紙張的出現以及書法表現、創作理念的發展使這一時期的書壇形成了豪邁、表現性的環境,把中國古典書法藝術帶入全新的領域,出現了具有藝術沖突的書法作品。
四、文人篆刻的興起
《沙孟海論書叢稿》認為文人篆刻早在北宋時期就已經形成。篆刻在宋元之際已經形成風氣,在晚明時期全面發展。著名吳派書畫家文徵明的兒子文彭被奉為文人篆刻的鼻祖,其最大的貢獻便是重新引入石章。在相對容易鑿刻的石章上刻上有意境的詩句、警言、齋號、邊款,甚至人物、花鳥、山水等圖案,再加上各種各樣的印鼻,使石章成為集多種藝術形式為一體的迷你藝術,頗富把玩性。
晚明時期,郭宗昌的《松談閣印史》、楊元祥的《集古印譜》等大量集古印譜的刊行對篆刻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這一時期,編纂和出版篆刻家的個人印譜逐漸興盛起來,篆刻的地位發生了重大的改變。隨著晚明時期經濟貿易活動的日趨頻繁,印章被廣泛地使用,經濟貿易的繁盛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篆刻的發展。除文人和商人之外的社會群體為了標榜自己,也開始使用印章,這導致印章的需求量增加,促進了印章市場的形成。
文人篆刻激起了書家對先秦文字和異體字的興趣。為了刻印和讀印,文人必須學習小篆或先秦文字。用印和刻印是人們了解古文字一種有限但有效的途徑。明末清初的印章讓人很難辨認其文字內容,因為此時的篆刻家喜歡使用生僻的異體字來刻印。
五、字書的發展和出版物的助推
明末清初,異體字廣泛流行之際,字書也得到了很大的發展。異體字的盛行,使得字書引起了人們的重視,字書的發展為異體字的使用提供了更可靠的學習參考資料。作為明末清初最重要的幾部字書,《詳校篇海》《字匯》《正字通》《古文奇字》等在繼承前人字書的基礎上,取得了很大的進步。除字書外,明末清初出版的一些著作中也有異體字,例如,趙宦光的著作《說文長箋》中就使用了大量的異體字,并在一些不易辨識的異體字后面標示了通用文字,以便讀者閱讀;包世瀛為《周文歸》所寫的序文亦是如此,由此能看出作者對異體字的態度。
另外,明末清初的印刷業發達,出版的書籍相對廉價,平民階層的識字率提高。平民對于躋身文人階層有著強烈的欲望,這使得文人階層受到強有力的挑戰,優越感減弱。因此,文人階層在使用異體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通過異體字的使用可以增強他們的優越感。
六、結語
總的來說,明末清初的異體字現象足以引起書法界的重視。這一時期,奢侈之風的出現、價值觀念的轉變、西方舶來品的流入等因素形成了尚“奇”的美學思想,加上復古思潮的影響、文人篆刻的興起、字書的發展以及出版物的助推,從而使異體字盛行。
(咸陽師范學院)
作者簡介:徐培華(1991-),男,河南商丘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書法美學。
基金項目: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計劃項目“明末清初楷、隸書法作品中的異體字現象研究”(20JK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