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傳”背后的文化窘境

張美麗

《斷魂槍》是老舍最為經典的小說之一，蘊含著十分豐富的文化內涵，值得一再探究。

一、《斷魂槍》的故事梗概與歷史背景

《斷魂槍》是老舍創作的短篇小說，在通俗易懂、曉達通暢的故事背后蘊含著十分復雜的文化寓意，可謂集審美性、藝術性、思想性與文化性于一體。素以謙遜著稱的老舍，對于《斷魂槍》這部短篇小說十分得意，曾說：“我相信，這個短篇，雖然那么短，或者要比一部長篇更精彩一些。”

不但老舍對于《斷魂槍》較為自信，現代文學的研究者對于這部短篇精品的評價也極高，例如，楊義評價《斷魂槍》：“《斷魂槍》情調極佳，它的人物帶古典味，故事帶傳奇味，筆致帶寫實味，融合成一種典雅、質樸而蒼涼的藝術神采。”

這部短篇小說以清末民初為時代背景，講述了曾經的鏢師沙子龍身懷絕技，但是面對時代變遷與虔誠認真的拜師者，不再傳授武術絕活的故事。《斷魂槍》在思想內容、藝術形式、文化特征、時代隱喻等方面都可圈可點，值得一再探尋、追問與思考。那么，在這部5000余字的小說中到底蘊含著老舍怎樣的文化思考，傳遞了什么樣的時代內涵呢？可以從文本結尾處，沙子龍的那句“不傳、不傳”開始解讀。

二、“不傳、不傳”背后的文化解讀

詹明信在《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一書中論述了時代轉型的復雜關系，他認為，文本敘事應該從現代民族與文化寓言的角度來認識，“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來好像是關于個人和利比多趨力的文本，總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來投射一種政治：關于個人命運的故事包含著第三世界的大眾文化和社會受到沖擊的寓言。”

沙子龍雖然是“微微一笑”地說出“不傳、不傳”，但其中充滿了無奈、心酸與悲涼。沙子龍如同一位落寞的英雄，對于時代有著復雜的情緒，歷史曾經賦予他十分風光的“神槍沙”美譽，但同時，時代前進的腳步無可阻擋、洶涌澎湃，他的“五虎斷魂槍”失去了用武之地。如果說技藝傳承的中斷是一種外在表現，那么，習俗、禮儀、規矩以及文化呢？小說中有“祖先與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靈了”“殺下皇帝的頭”等表述，老舍以洞察歷史的眼光發現了傳統文化、傳統習俗在那個時代面臨的窘境——與時代脫節，難以適應。

歷史發展的長河中蘊含著一個恒久性的課題：歷史前進與道德式微的復雜關系。正如吳小美所言：“老舍是一位倫理文化性作家，他在繼承五四‘重估一切價值的否定性思維的基礎上，關注對東西文化雙向改造以及如何承傳、創造性轉化傳統的問題。歷史前進與道德式微的二律背反，便是隱藏在他創作中的一條精髓。老舍正是循此對歷史和人類道德的命運演變進行了深入表現。”

三、沙子龍、孫老者藝術形象分析

沙子龍是《斷魂槍》這部小說的核心人物，作為“五虎斷魂槍”的傳人，他所遭遇的一切不僅屬于他個人，更代表了那個時代。面對復雜的時局，身為平凡小民應該如何選擇、生存，這其中蘊含著發人深省、讓人深思的歷史命題與時代疑問。文學的魅力還在于對于人物形象的刻畫與生動的描摹，對人物內心情感的細膩描寫與呈現。沙子龍對于槍法技藝的感情體現了這一點。

沙子龍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關上門“低調”地演練“五虎斷魂槍”，槍在他內心的分量是沉甸甸的。但是沙子龍也深刻地理解“東方的大夢沒法子不醒了”這一道理，這可以從他職業的變化、身份的變化、心態的變化之中看出來，他在適應，也是在與時代妥協。面對孫老者的求學拜師，那句“不傳”既是說給孫老者的，也是說給他自己的。在東方的大夢后，沙子龍醒了，他內心的這些糾葛在小說結尾處的月夜練槍體現得淋漓盡致，這其中的復雜感情與個體命運的深切感悟，讓人回味再三、一唱三嘆。

孫老者是一個與沙子龍相對應的角色，雖然不是主角，但是其作用不可小覷。他癡迷武術，求藝心切，但遭遇了閉門羹，最后悻悻而去。孫老者如同他身上那個不合時宜的“小黃草辮子”一樣，代表了尚未夢醒者。與沙子龍相比，孫老者的角色、地位與個體命運似乎沒有順應時勢發生改變，他的精神世界依然古樸、單一，他還是相信“五虎斷魂槍”的精湛技藝，還是念念不忘冷兵器時代的那種精神。孫老者單純得近乎可憐，古樸得有些可愛。

在歷史的巨輪之下，有多少落伍者、失敗者，又有多少成功者與堅守者呢？孫老者的命運走向給了讀者無盡的遐想空間。孫老者作為老舍筆下“獨特的這一個”，被賦予了十分復雜的情感，既有細微的諷刺、無奈的批判，也有溫婉的同情。

四、結語

《斷魂槍》以高超精湛的武俠槍法命名，以比武拜師為故事內容，實寫時代轉折下個人的抉擇與堅守，寫出了那個時代中華兒女的悲喜命運，寫出了深沉哀婉的人生感嘆與命運曲折。

老舍從歷史發展的背景出發，不斷探尋文化、社會以及個人命運之間的復雜關系，以飽含情感的筆觸描繪了一幅復雜難言的藝術畫卷。在這部短篇小說中，老舍既在思考傳統文化如何轉型、如何嬗變、如何堅守、如何融合，以及如何實現化繭為蝶、浴火重生，又在暗暗探尋中華兒女的時代困惑、文化困惑，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彰顯了人文關懷魅力。

老舍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家，其創作的《黑白李》《老字號》《月牙兒》等小說都具有上述特點，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日照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