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妝

白霖華

沙子成漠

深陷泥沙的腳印

為了到達一個無法藻飾的地境

每一顆沙子都擁有五官，卻毫無意義

緘默在這片沙漠中，互相擁擠成沙海

寂靜濃烈如酒，微醺如風卷起細沙

無量的悲哀與苦惱、零落、死滅

也都紛紛融入了這荒原

凱綏·珂勒惠支以死為畫

縱橫了生命的過程

不知她現在還能否畫出眼前那細沙的泯滅

畢竟那不是逐漸老去的、能暈染的死亡

樂尊的袈裟裹著囚禁信仰的心臟

雙手的合十，是輪盤賭徒罪惡一生的懺悔

他對生命的斑駁不做任何起心

只對那眼中的光芒動了念

他往來的腳印，心中潛藏的秘印

成了古今千年的追逐

可，終究喚不醒懸崖上那些中世紀的幽靈

落日的余暉，熹微的霞光

用多彩的顏色一遍遍叫喚

不曾傾聽自己名字的我們

那矢志不渝的光，照亮沙塵

那慈悲的溫暖透過云霾，鉆入地層

沙子開始借著風，翻涌著欲望

對著光，開始嘶鳴成一座又一座巋然的金黃山坡

激蕩在卑微的心間

那被旁人的眼光放大的心

窒息著所有被放牧在人間的星座

呼吸的希望，那被詛咒著的心放大的眼

讓同一屋檐下失眠的夢

消失在一生中的日與夜

黑絮一般的夜色提早將沙漠吞噬

果然，千古的絕唱因妄想而荒蕪

駱駝背著執念，囚禁在永恒之中

一灣泉水

重生是死亡的奇跡

閻羅流下月牙一般的淚泉

大漠戈壁里的神

一改威懾怒目，用清澈的水倒映新生

夜幕下的沙原

有更明亮的圓月，因為太高

能感受到的便只是憂郁的光點

星星的閃爍，更是無需理會的渺小

天空偶爾飄來的雪花，融入了沙土里

將那些存在的病毒略略羼淡

以便在泉水里洗滌的時候

不再發出灼燒后的悲鳴

生命的花瓣掉落，靈魂也不會枯萎

祈禱，在一灣泉水上泛起漣漪

洞 窟

西域神貌的秀骨清像半裸著上身

散發出恒河岸邊的氣息

描繪著在血腥苦難中焚骨成香的狠心

打落了不同朝代遺留下的骨灰盒

粉末散落一地，散發濃烈的香味

最好的死亡也不用祭奠

骨粉打篆成香，用人間的病態之火點燃

放入歷史褶皺的長炳香爐里

不懼滲透白骨的欲望

伴隨著諸神的聲音飄香四溢

香的配方，無人問津

那遙遠的文明變成了雕塑

死了千年的標本看破活了無數年華的生命

洞窟里開始演繹著千人千面的故事

九色鹿從壁上的長眠中驚醒，身形清癯

壁 畫

壁上，是生物相互許下一生后

可能要出現的生

是子宮里，即將要發生的孕育

時間的畫師雕刻出千變萬化的畫像

都叫著，如出一轍的名字，沉默的光明

子宮里，交織著千篇一律的欲望

帶來了形態各異的皮囊

都有著，同樣的影子，那是生里的黑暗

盯著畫像，記起正在呼吸的鼻子

有些存在已然習慣到忽視它的存在

看著影子，已經蔓延

為這壁畫添上了一抹濃厚的黑色

壁上的畫像，已經有了曖昧不清的影子

天樂天歌之神

迷悟間一毫沉滓的反手琵琶

擊碎了如幻焰、似水月的空幻塵世

緊那羅拿著花邊阮配合著乾闥婆

一起無需理由的凌空飄蕩

沒有人能決定萬物存在的形式

簨虡上懸掛的銅磬

就在定格的樂工手里淬煉出

一種無聲的震撼

欲望的熔爐里，生出一只蝴蝶

自由地進入神為她打開的門

膝蓋半彎，腳尖輕觸地面

她們的飄帶絲絲細膩

不是為了撩撥少女臉頰的腮紅

而是那不鼓自鳴的承諾

跳躍、飛騰，衣褶薄襞下優美的芳菲情意

召喚即將沒入夜的灰燼留下那片刻

霞光燦爛里的人性蘇醒

清醒的礦石顏料

被遺忘在霓虹燈下

畫 妝

汽車駛過的地方濃煙滾滾

滲透進喉嚨，卡住呼吸道

語言與語言之間的罅隙是真理的藏身之處

耳機里的音樂像絲線一樣

捆綁著七情六欲

手機里一個個四四方方的軟件

在指尖的欲望里逐一敲打

眼睛里的色彩像少婦的梨渦般曼妙

蚊喙的傷，漸漸腫成小疙瘩

一邊搔撓著生命中點滴痛癢

一邊抬頭仰望不可一世的蒼穹

懸掛的金烏，它是被習慣的以光明名世

只能自知之明地去代表與象征一切美好事物

被悲哀著色的月亮，神也無可奈何

只能為城市里還沒憩息的愛慕者

講述替代愛與哭泣的童話

褐色的瞳孔，折射出天真

隨想象一起流浪

畫師在壁上細琢出了五彩斑斕的美

是任意時空中慰藉的隱喻

等待已久的人拿著眉筆，開始以全新的審美

為千古傳承提出建議

城鎮的乳牙，對著沙漠的夕陽

孤獨和惶恐露出來后

泛著濃厚的牙黃和殘留的牙漬

坐在鏡頭前化妝的情侶

相互親吻著歷史遺留下的未來

視頻里，一個女人敞開胸脯正在喂養孩子

他吮吸著母親卸下妝容后單色調的乳汁

用無色無味的神情

一眼望穿了屏幕外姹紫嫣紅凝聚成的虛空

他偶爾被乳汁嗆到喉嚨

發出輕盈的咳嗽聲

一只被絲絲纏繞的繭

就像半夜里冒出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