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我當“網(wǎng)紅”是為家鄉(xiāng)圈粉

余靜寒

5月19日下午，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在康定見到劉洪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他左臂纏著繃帶，身上的黑色皮夾克半穿半披著。傷痛給他的行動造成些許不便，但絲毫不能掩蓋他從眼神、談吐、舉止間流露出的工作熱情。

作為甘孜州文化廣播電視和旅游局（下稱“甘孜文旅局”）局長，劉洪在今年3月憑借他“周潤發(fā)+靳東+費翔”的外形意外走紅，成為繼丁真之后，又一個憑顏值出圈的康巴漢子。

兩個多月來，針對劉洪的采訪邀約紛至沓來。為了抓住宣傳甘孜的機會，劉洪也忙得不亦樂乎。他坦言，這次的傷是幾天前在采訪間隙找洗手間時意外造成的，不過采訪并未就此終止，他強忍疼痛接受完當天的采訪，沒有人知道他左手骨折了。之后去醫(yī)院包扎完，他又立馬投入了工作。

“局長，糟了，你已經(jīng)紅了”?

49歲的劉洪的走紅可以說是“一夜之間”。

今年3月，為感謝廣東省對甘孜州的7年對口援建，甘孜州黨政代表團帶著當?shù)孛褡甯栉鑸F到廣東送上惠民演出，劉洪作為團員參加了此次活動，丁真也一同前往。

3月21日晚，在東莞的第一場演出結(jié)束后，丁真需要休息，但幾百號粉絲還在劇院門口等候與丁真互動。劉洪得知劇院安保人員不夠，便和歌舞團的男演員們手拉手圍成“人墻”掩護丁真離場。在丁真離開后，劉洪吸引了“火力”。

粉絲將劉洪圍住，詢問甘孜和丁真的情況。“局長你好帥啊！”粉絲中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大家便把注意力落在劉洪身上。很多粉絲向他提出合影的請求，有的將原本要送給丁真的鮮花獻給劉洪。

跟粉絲一一合影后，劉洪很晚才回到酒店。第二天早上7點多，參與此次行程的甘孜文旅局辦公室干部丁云飛起床后，在抖音刷到了大量劉洪與粉絲互動的視頻和照片，趕緊找到劉洪：“局長，糟了，你已經(jīng)紅了。”

此后幾天，帶有“甘孜文旅局長”的微博鋪天蓋地。其中，“甘孜文旅局長稱自己顏值太普通”熱搜達到1.6億閱讀量。

“爆紅”之后，劉洪倒是很從容。事實上，去年12月，自己也因為丁真走紅過一次。當時，丁真與理塘縣文旅體投資發(fā)展有限公司簽約，成為理塘縣旅游大使。消息公布后，有粉絲對丁真的文化基礎表示擔憂，劉洪也很替丁真操心。

為了讓丁真“走得更遠”，劉洪時常告訴丁真，“你還年輕，要多學習，甘孜州18個縣市的地理、文化、自然、民俗都要去了解。成為一個博學的人，你的路會走得很長。”

為此，劉洪還專門在甘孜州民族博物館給丁真上了一堂課，相關視頻在抖音發(fā)布后，很快就獲得超過500萬的點擊量。不少網(wǎng)友留言：“快把你們局長交出來！”當時，劉洪的第一反應是害怕，“我這種身份到底能不能做網(wǎng)紅？”考慮到自己是干部，未經(jīng)組織批準，劉洪不敢“輕舉妄動”。當然，他還擔心別人說自己在炒作。

今年再度走紅后，劉洪依然心里沒底，向上級說明情況后，時任甘孜州委主要領導給他吃了“定心丸”。“他告訴我，文旅局和商務局的局長都應該成為網(wǎng)紅，你們代表官方形象，這對甘孜的宣傳來說是好事。”

成名對劉洪來說既是機會，也是壓力。甘孜州紀委監(jiān)委駐文旅局紀檢監(jiān)察組組長謝國慶向記者透露，劉洪走紅后不久，州紀委還收到一封針對劉洪的舉報信，反映他為個人名利，雇傭“水軍”炒作。

“這種情況只能按規(guī)定辦理。”謝國慶說，好在州紀委監(jiān)委很快核實，為他澄清正名了。

坐大篷車的“膽大局長”?

劉洪的家鄉(xiāng)是雅江縣康巴漢子村（原杰珠村），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甘孜州讀書的人不多。劉洪回憶，當時村里的小學一個班就七八個人。上中學時，每逢放假結(jié)束，他都要到60公里外的縣城上學，天沒亮就要沿著公路旁邊的電線桿走，兜里揣著石頭一般硬的饅頭。

4月21日，劉洪代表甘孜文旅局與某直播平臺簽署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

參加工作后，劉洪先是在雅江縣宗教事務局工作了7年，2002年調(diào)任雅江縣文化旅游局局長。剛上任的時候，劉洪對文旅行業(yè)了解甚少，當?shù)厝罕姼菈焊恢缆糜问鞘裁矗惹械叵霝楫數(shù)芈糜问聵I(yè)找到出路。

“當時什么也不懂，就到處亂撞嘛。”劉洪說，當時互聯(lián)網(wǎng)不像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經(jīng)費也有限，自己只能采取“又土又笨”的方法做推廣。一有空，他就拿著自己的傻瓜相機到處拍攝家鄉(xiāng)的風景，把照片做成影集后就坐車到成都，挨家跑旅行社找客源。

跑了上百家旅行社，劉洪吃了許多“閉門羹”，也打動了一些旅行社經(jīng)理，“他們說，像你這樣的局長我沒見過，你放心，我們一定帶游客去。”

那幾年，劉洪跟著旅行社的經(jīng)理和導游學到了不少，包括游客到了村上怎么住、怎么吃，如何解決洗澡、上衛(wèi)生間等這些實際問題。

改造民居、回收垃圾、開設騎馬項目、準備歌舞表演……劉洪從杰珠村開始干起。當時，他請媒體到村里拍攝，村民們不愿收取食宿費。劉洪用藏語耐心地跟大家解釋旅游的含義，最終村民才同意收費。

甘孜州文旅局文物科科長劉玉兵跟劉洪是老相識，他回憶，2004年，在打造康巴漢子村的時候，鄉(xiāng)間道路狹窄，汽車沒法從318國道上開下來，劉洪就帶著村里的“馬幫”牽馬把游客接到村上。當時游客都覺得很稀奇：“一個局長為什么要來親自牽馬？”

“其他村民漢語說不好，我要負責和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溝通，提醒他們注意安全。”劉洪說。

據(jù)雅江縣文旅局工作人員不完全統(tǒng)計，劉洪在任雅江縣文旅局局長的6年時間里，至少為2萬名游客牽過馬。劉洪知道藏族馬夫說不好漢語，就讓他們照著拼音背下來，“你吃飯了嗎？我們這條件好嗎？你還有什么需要服務的嗎？”

劉洪還號召800多名群眾修好了郭崗頂9公里的旅游公路。劉洪坦言，在早期探索階段，自己干事很多時候靠的是“膽子”。早在2002年，劉洪就搶先注冊了“康巴漢子”的商標。當年，甘孜18個縣的文旅局局長集中在康定參加培訓，劉洪在培訓會上了解到“知識產(chǎn)權(quán)”這個概念。聽了老師講云南香格里拉的案例，受到啟發(fā)的劉洪立馬跟在座的領導請假，下午就趕回了雅江縣。

第二天，劉洪就以雅江縣文旅局的名義注冊成立了一家旅游公司。緊接著，劉洪回到康定，到了甘孜州工商局才了解到，商標一共分為45個大類，每個類別都是獨立注冊獨立保護的，注冊一類商標需要2000元。當時，劉洪不僅打算注冊“康巴漢子”，還想把“木雅”“黑石城”“郭崗頂”等5個商標一并注冊，可是哪來那么多錢？即使每個商標只注冊旅游和文化兩大類，6個商標也需要近2萬元。

“當時我們單位一年的經(jīng)費才3萬多元。”劉洪說，自己只好去找做生意的叔叔借錢，“我叔叔當時眼睛都瞪大了，以為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需要填窟窿。”

后來這些商標都注冊成功了，但劉洪仍感到遺憾，“我當時還想注冊‘茶馬古道，但是真的沒錢了。”

3年后，劉洪獲得了一筆15萬元的政府撥款，這在當時本是用來購買單位用車的，但劉洪覺得拿這筆錢去注冊商標更重要。他知道這么做有風險，但覺得“只要是出于公心，我內(nèi)心坦蕩”。

因為這事，雅江縣文旅局成為全縣唯一沒有配車的單位。“你知道放電影的那種大篷車嗎？他當時就坐大篷車去開會。”劉洪當年的一名同事說，劉局長經(jīng)常被人調(diào)侃，“你看那個坐大篷車的局長來了。”

“不近人情”的局長?

在工作上，劉洪對下屬的要求也很嚴格。甘孜文旅局副局長李玉剛記得劉洪說過：“我以前工作騎過馬、也坐過拖拉機和農(nóng)用車，現(xiàn)在工作條件這么好，大家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我們要對得起納稅人的錢。”

甘孜州文旅局是在2019年機構(gòu)改革時成立的，劉洪上任之初，面臨許多歷史遺留問題。

李玉剛告訴記者，由于以前這些單位存在大量臨聘人員，合并之后給文旅局造成了不必要的負擔。這些臨聘人員或多或少有點“關系”，一般領導不敢輕易辭退。“但劉局長不怕得罪人”，在逐一了解清楚情況后，劉洪把該辭退的員工果斷辭退。

甘孜州紀委監(jiān)委派駐文旅局紀檢監(jiān)察組向記者透露，有天晚上劉洪接到舉報，單位公務用車停在溫泉洗浴場所門口，他立即將舉報的照片發(fā)給紀檢監(jiān)察組。當晚紀檢監(jiān)察組和局辦公室就進行了調(diào)查核實，對涉事司機停職反省三個月，并在單位公務用車加裝GPS定位實時監(jiān)控車輛使用情況。

不過，州文旅局的職工普遍認為，劉洪并非那么不近人情。“幾個單位合并后，如何把機構(gòu)理順、將人員團結(jié)起來是關鍵。”劉玉兵說，為了讓職工感受到家的溫暖，劉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單位的食堂辦起來。

劉洪在“圣潔甘孜·走進重慶”文化旅游推介活動現(xiàn)場與主持人互動。

“食堂這塊地是劉局長向州機關事務局爭取來的。”劉玉兵說，剛開始，原旅游系統(tǒng)和原文化系統(tǒng)的職工明顯是分開坐的，開會的時候也是。但時間長了，大家便不分你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會一起聊聊工作和家常。

對于如何做文旅，劉洪有自己的理解。他每天保持閱讀半小時以上，對藏地歷史、考古等領域均有涉獵，“旅游不僅是山水樹木，而是有故事和內(nèi)涵的，這與人類學、宗教民俗甚至地質(zhì)學等方方面面密不可分。”

2016年，藏族青年多吉計劃入駐康定新都橋鎮(zhèn)做民宿。當時，劉洪經(jīng)常到景區(qū)走動，和從業(yè)人員交流經(jīng)驗。看到新都橋的民宿修建得千篇一律，和城市里的鋼筋水泥別無二致，劉洪很擔憂。后來，當?shù)孛袼薮蟮窖b修、小到裝飾，都逐漸注入了當?shù)氐哪狙盼幕厣?/p>

不僅如此，面對同質(zhì)化的餐飲現(xiàn)象，劉洪提出做特色餐飲。于是多吉專門從拉薩請了廚師，把西餐和藏餐相結(jié)合，“藏餐西吃”很受游客歡迎。

除了硬件的改造，劉洪還不斷強調(diào)服務細節(jié)。多吉將民宿的五樓設為茶室，每晚專門安排員工分享木雅地區(qū)的歷史文化，邀請房客自愿參加，收效不錯。接下來，劉洪想培養(yǎng)更多像多吉一樣懂旅游、懂藏文化的本地人才，讓他們成為甘孜旅游未來的接班人。

對于甘孜的旅游推廣，劉洪直言自己有職業(yè)敏感。去年11月，丁真在網(wǎng)絡走紅后，劉洪第一時間飛到北京找公司洽談，以丁真為主角拍攝甘孜文旅宣傳片。果然，《丁真的世界》正式上線后，視頻話題閱讀傳播量快速超60億次，甘孜旅游的關注度呈爆發(fā)式增長，成為全國旅游最熱點地區(qū)之一。

現(xiàn)在，劉洪并不避諱說自己是“網(wǎng)紅局長”，反而覺得這是宣傳甘孜的良機。他估算，自己今年接受幾百家媒體的采訪和直播，至少為甘孜節(jié)省了600萬元的宣傳經(jīng)費。今年，劉洪已經(jīng)啟動了“三個100”計劃，其中包括推出100個甘孜網(wǎng)紅打卡點，劉洪出鏡解說。

“做旅游其實是一門藝術(shù)，我想要把它做到極致。”劉洪說，做甘孜旅游工作的18年來，自己一直對這個行業(yè)、這片地域充滿無限想象。在雅江的時候，他就想過帶著100多名康巴漢子去廣東，給國內(nèi)外各類越野車做廣告，“我們剽悍的康巴漢子站在那，多能體現(xiàn)那種速度、力量和野性啊。”

他還想在郭崗頂搞“雪山音樂節(jié)”，讓大家通過藝術(shù)認識藏文化。可惜，當時山上沒通電，舞臺成本又太高，計劃無奈“流產(chǎn)”，“現(xiàn)在條件有了，我以后肯定還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