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景怡 劉洪強 胡海若 陳明
嚴嵩(1480— 1566),字惟中,號介溪,又號勉庵,江西分宜人。明孝宗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以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至四十一年(1562)被御史鄒應(yīng)龍彈劾罷官,擔任輔臣長達二十年。嚴嵩工書法,擅青詞,長期柔媚事君、竊權(quán)罔利。《明史》稱:“至世宗中葉,夏言、嚴嵩迭用事,遂赫然為真宰相,歷制六卿矣。”〔1〕本文試圖以其書法風格為切入點,梳理其奸臣形象的歷史形成過程及其背后影響因素,通過分析其政治生涯中行事做法為理解政治的多面性和藝術(shù)評價的復雜性提供一個新的視角。本文無意于為嚴嵩“翻案”,也無意于就嚴嵩的歷史評價繼續(xù)之前的忠奸之辨。

嚴嵩 行書自書詩卷 紙本 故宮博物院藏
盡管嚴嵩并沒有在書法史敘事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卻不折不扣是一個多產(chǎn)的書法家。從現(xiàn)存作品來看,其在書法上頗有造詣。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后,他似乎無意于立即仕進,明武宗在位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故鄉(xiāng)鈐山隱居讀書,閑暇之際,他以詩文自娛,也時有臨池清興。故而,在留下《鈐山堂集》文學名篇集的同時,也有大量書法作品問世。《鈐山堂集》中收錄了嚴嵩的多幅題畫詩、題壁詩等,僅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就有《呂梁題陳工部觀物亭》《奏題閣老費公至樂樓》《題瀟湘樓》《題雙松卷》《題風洞》《題虞山廟》《題龍封君頤卷》《題宮寶孫公宜晚亭》《題署攝事訖敬識一詩》《題顧中丞山居》《題石灘卷》《題衡山馬水部張戶曹宋兵憲邀集》《題太守周公勸農(nóng)圖》等十幾首,這些詩或題寫在友人的亭院中,或題寫在一些古跡名勝中,或題寫在友人的書卷、文集上,書法成為嚴嵩社會交往的一種重要媒介,這說明嚴嵩在書法上已經(jīng)具備了相當技藝且相當自信。與此同時,嚴嵩還應(yīng)邀在名家繪畫作品中留下墨跡,如其詩集中就有《吳偉畫》《山水畫》《題李學士畫》《李學士薇園秋霽圖題贈》等作品,既可以看出他熟悉繪畫的技法和鑒賞技巧,也說明他在書法上的成就已經(jīng)得到當時書畫界的認可。《鈐山堂集》還收錄了諸多送別詩、贈別詩、謁廟詩,這些詩歌被創(chuàng)作出來后,往往也是需要書寫出來送給離別的友人或守廟人的,這對嚴嵩書法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流傳及地位的提升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嚴嵩的書法作品因其首輔地位在當世一度受到熱烈追捧,也因其后來奸臣的歷史形象而墜入谷底。這導致雖然他曾創(chuàng)作了大量書法作品,流傳至今的卻不多。尤其是在他淪入“人人喊打”的境地后,其作品或被收藏者悄悄銷毀,或被有意識地抹去姓名而以一種張冠李戴的形式流傳后世。嚴嵩現(xiàn)存作品主要有篇幅較長的碑文、卷軸、書札和短小精悍的榜書(又叫署書)兩類。
碑文、卷軸多為行書或草書,多為嚴嵩早年的作品,也代表嚴嵩早期的書寫風格。石碑文有現(xiàn)存湖南永州柳宗元紀念館的《尋愚溪謁柳子廟》和現(xiàn)存杭州西湖畔的岳飛《滿江紅》一首,兩者在主題上一清逸、一雄壯,在書寫風格上也有類似區(qū)分,均為嚴嵩入閣前作品。就以《尋愚溪謁柳子廟》為例,該作品為行書,內(nèi)容是嚴嵩本人創(chuàng)作的一首詩:“柳侯祠堂溪水上,溪樹荒煙非昔時。世遠居民無冉姓,跡奇泉石空愚詩。城春湘岸雜花木,洲晚漁歌清竹枝。才子古來多謫宦,長沙猶痛賈生辭。”落款為“正德戊寅仲冬十四日,翰林國史編修分宜嚴嵩書”。〔2〕這幅作品創(chuàng)作于明武宗正德十三年(1518)冬月。詩的格調(diào) 清逸悠然,書寫也蘊藉瀟灑,筆勢如走龍蛇,非常靈動,頗有大家風度,呈現(xiàn)出一種柔媚之美,體現(xiàn)出元人趙孟頫的影響。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手書《千字文》算得上嚴嵩較為滿意的作品,作品正文部分為嚴嵩鈐山堂讀書時完成。題記中記述了嚴嵩隱居讀書時曾得到古代大師的墨跡,并加以效仿,以書寫?zhàn)B心,歷經(jīng)風雨寒暑不輟,這幅作品就是那段時光的見證。從題記敘述中可以感受到嚴嵩對于書法這門藝術(shù)的熱衷。此外,據(jù)筆者在故宮博物院藏品總目中查閱到,該院“明代明人萬鏜”“明人尺牘冊”等欄目下收藏有嚴嵩的21幅墨跡、書札。其中,嚴嵩法書《行書自書書卷》落款中提到作于“戊寅年六月廿六日”,即正德十三年(1518),也屬于嚴嵩早期作品。該幅作品筆勢如行云流水,輕盈流動,風骨灑落,字體布局左顧右盼,錯落有致,顯示出他在筆墨上的強大駕馭能力。
榜書主要題寫在宮殿、寺觀、商號等匾額之上,這類作品只有具有相當政治地位后才有題寫的機會,故而可認為它們代表了嚴嵩晚期的風格。據(jù)曹國慶、張松、王建成等學者分析,嚴嵩這類作品存留于現(xiàn)在北京城內(nèi)外各處牌坊上的有“永延帝祚”“孔綏皇祚”“太極先林”“弘佑天民”“先天民境”“北上門”“萬邦總憲”“西鶴年堂”“六必居”“展思門”“忠孝”“凈明”“至公堂”“翰林院署”等。此外,還有存于天津、曲阜等地的“獨樂寺”“圣府”等書跡。這類榜書作品,筆法渾厚豐滿,筆勢凝重、頓挫有力,結(jié)體方正,布局雍容大方、圓熟遒勁、沉著雄渾,頗有大家之風,在筆法、布局乃至用途上都接近于“館閣體”風格,在審美標準上有著迎合帝王口味的用意。
注釋:
〔1〕 張廷玉《明史》卷七二,志第四八。
〔2〕 王建成《嚴嵩書跡介紹》,《江西文物》1990 年4 月;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廣陵書社2016 年版,第83 頁。

傳嚴嵩題字一組。依次為永延帝祚、圣府、獨樂寺、六必居。
嚴嵩的書法除了受元代和明初書法風格的影響之外,可能也與同時代的風格有著密切互動關(guān)系。嚴嵩收藏了不少時人的作品,嘉靖四十四年(1565)嚴嵩家產(chǎn)被籍沒時,共有3000余眾古今名畫、石刻法帖。據(jù)汪珂玉《珊瑚網(wǎng)·分宜嚴氏書品掛軸目》記載,嚴嵩在收藏鐘繇、王羲之、趙孟頫、褚遂良、俞紫芝、韋莊、鐘紹京等人作品的同時,還收藏了當朝沈周、祝枝山、李西涯等人的書跡。《嚴氏書品冊葉目》中記載嚴嵩被抄家時,“石刻法帖共三百五十八……畫品亦甚侈,乃墨跡法帖僅此,足征嚴氏之好尚矣”〔3〕。嚴嵩非常熟悉并珍視當代名家的作品,他在反復把玩這些作品時,自然也會受到他們風格的影響,在書寫時或多或少帶有他們的影子。嚴嵩的故鄉(xiāng)江西是明代思想家和政治家王陽明活動的一個中心區(qū)域,王陽明的不少重要思想論斷及平南贛之亂、平寧王之亂等均發(fā)生于此,王陽明的不少弟子也是江西人。嚴嵩在《觀王陽明書石刻》中寫道:“已嘆仁言博,兼憐書跡工。”〔4〕可知,嚴嵩曾反復觀摩取法王陽明的書法,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影響。此外,嚴嵩與當時著名書法家陸深為同年進士,且均為江西人,兩者有著40余年交往,時常有詩歌唱和。陸深曾在嚴嵩的一幅畫像中稱贊其風采,“龍章鳳姿,超遙埃溘之中。正笏垂紳,雍容廊廟之上”。他對嚴嵩評價頗高:“以予度之,乃當代之名臣也耶!”〔5〕因而嚴嵩的書法風格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與陸深的相互影響。其書法風格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明代中期書法的精神風貌。
除了書法之外,嚴嵩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有很高的造詣,且兩者在意趣和風格上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嚴嵩的詩歌用詞考究,意境優(yōu)美,有些詩句即使相比盛唐名篇也并不遜色多少,如“永夜山中宿,山泉松澗鳴”〔6〕,“鳥下溪田熟,鐘鳴谷寺幽”〔7〕等句就堪稱意境深邃,頗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味。嚴嵩早年詩中還表達了身病卻憂心國事的思想,“病夫默坐憂時事”〔8〕;詩中還表達了靜心讀書、不求聞達的高潔志向,“世事浮云那足問,此生棄老蠹魚叢”〔9〕。《漁父》詩中有“溪邊云月長相待,世上功名安足論”〔10〕,表達的是一種超越功名的淡泊心態(tài)。嚴嵩在詩中也曾表達對忠臣的向往之情,在《廬陵謁忠節(jié)祠》中寫道:“人代綱常元未墜,侯邦章典故應(yīng)崇。”〔11〕祠中祭祀有歐陽修、周必大、胡詮、楊萬里、楊邦乂、文天祥、李時勉、劉球等人,均以忠節(jié)被人稱頌。這類心緒在一首《寫真自題》中更是展露無遺,“事可告天惟自信,志期希古不遑寧”〔12〕,化用了關(guān)于孔子的一個典故,表達了自己孜孜救世之宏愿。此外,其畫像詩中表達“二極中間賦此形,漫勞圖史付丹青”〔13〕,似乎化用了文天祥《正氣歌》和《過零丁洋》兩詩中的名句“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也說明至少他早年也是有著好名高潔之心的,這與其后來的奸臣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時人對于嚴嵩的這些詩歌評價頗高,連對嚴嵩頗有微詞的明代著名文學家王世貞也承認,“(嚴)嵩好為詩,清雅有態(tài)”〔14〕。明末清初錢謙益更是稱贊《鈐山堂集》中詩歌“清麗婉弱,不乏風人之致”〔15〕。四庫館臣對嚴嵩的詩才評價也頗高。也正是嚴嵩在修辭上精湛的造詣,后來他為皇帝撰寫青詞時才能游刃有余并最終順利上位。嚴嵩的詩歌中有著一種“清雅之態(tài)”,其書法中也有著一種“柔媚之美”,在這個意義上,嚴嵩書法與詩稱得上相得益彰。所不同的是,嚴嵩的書法更加多元,他還能寫出雄渾大方風格的書法,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卻以清雅為主,少“沉雄之思”〔16〕。
嚴嵩不論在詩文還是書法上都有著相當?shù)脑煸劊渥髌芬灿兄^高的文學或藝術(shù)水平。盡管嚴嵩書法具有較高的藝術(shù)成就,但時人和后人對于其書法的評價卻與其政治和歷史地位的升降密切相關(guān)。可以說,嚴嵩也與蔡京等其他負面的歷史人物一樣,也受到負面歷史評價所拖累,導致其書法乃至于詩才、文才遭受負面評價,成就甚至不被承認。
借助歷代正史中的負面評價以及京劇等民間戲曲的推波助瀾,嚴嵩的奸臣形象可謂深入人心,以至于早在明末清初時“民間兒童婦人能指其姓名,戟手唾罵”〔17〕。自然嚴嵩貪墨、打壓政敵等行為是事實,但嚴嵩奸臣形象的形成經(jīng)歷了一個歷史的過程。早在嚴嵩還當政時,一些朝臣或道士便通過上疏或進言直指嚴嵩之“奸”,如嘉靖三十二年(1553),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上《請誅賊臣疏》歷數(shù)嚴嵩“五奸十大罪”。而藍道行在協(xié)助嘉靖帝扶乩時,明確指稱嚴嵩為“奸臣”。在萬歷初年,嚴嵩已經(jīng)被部分言官視為佞臣,如巡撫江西曹大野受次輔張居正指派彈劾首輔高拱,行文中將高拱與秦檜、嚴嵩相比。萬歷中后期,言官在彈劾大學士李廷機時,稱其欺壓同僚、柔媚主上,程度如同豺狼和秦檜、嚴嵩之徒。明末給事中周朝瑞等在彈劾兵部尚書張鶴鳴的奏疏中將嚴嵩明確稱為“奸相”。
王世貞的《嘉靖以來首輔傳》是嚴嵩奸臣說的重要文獻。《明史·嚴嵩傳》等后世論述多取材于王世貞的這一論述。他指出嚴嵩父子排斥異己及收受賄賂、上下其手等情況,對于嚴嵩的行政措施盡量予以否定;對于嚴嵩的被抄家后郁郁而終的結(jié)局,王世貞認為是咎由自取。〔18〕
明末清初人谷應(yīng)泰在《明史紀事本末》中進一步塑造了嚴嵩的奸臣形象,指出嚴嵩剛升任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就招權(quán)納賄:“時禮部選譯字諸生,嵩至即要貨賄,已而苞苴過多更高其價。”〔19〕在因被給事中胡汝霖彈劾而受到皇帝斥責后,“嵩懼,益為恭謹以媚上”〔20〕,一個李林甫般的口蜜腹劍、排斥忠良的奸臣形象仿佛躍然紙上。
《明史》作為清代官修史書,其對嚴嵩的評價代表著清代官方對于嚴嵩的評價。明史館臣將嚴嵩與胡惟庸等人一道列入《奸臣傳》。該傳翔實羅列了嚴嵩的排擠政敵、貪污受賄、鉗制言論等劣跡,并評價:“惟世宗朝,閹宦斂跡,而嚴嵩父子濟惡,貪無厭”,“嵩無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竊權(quán)罔利”。〔21〕乾隆帝在看了國史館進呈《王鴻緒》傳后,指出“前明嚴嵩輩之肆奸蠹國、陷害正人,此亦人所共知也”〔22〕。乾隆帝還指出,“前明之嚴嵩輩盜竊威柄,朋比為奸”〔23〕,“明季嚴嵩豈非大學士?而其時朝政不綱、竊弄威福,至今稱為奸相”〔24〕。至此,嚴嵩奸臣形象已經(jīng)蓋棺定論。
在歷史理論學界有一個著名的論斷: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對于歷史上人物的評價常常映射出當下現(xiàn)實的政治情境。盡管諸多人將嚴嵩視為奸臣,但其用意卻有著不同,也時時體現(xiàn)出以當下的政治狀況融入和理解過去歷史的傾向。概括而來,這一歷史形象的構(gòu)建受到多種因素的交織影響。首先,是個人的恩怨。這之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王世貞。王世貞之父王忬為兵部右侍郎、薊遼總督,但因為屢次失事,失去了嘉靖帝的信任。嘉靖三十八年(1559),韃靼大舉入侵,在內(nèi)地逗留五日,這引起皇帝的震怒。嚴嵩素來不喜歡王忬,嚴世蕃也與王世貞交惡,就向皇帝揭露其短處,于是王忬被下獄。在此期間,王世貞兄弟曾向包括嚴嵩父子在內(nèi)的權(quán)貴求情,但王忬仍于次年被處斬。
其次,政治斗爭相互傾軋的手段。嚴嵩長期秉政,其子嚴世蕃招權(quán)納賄。嚴氏父子為保住權(quán)位,常常利用嘉靖帝的英察自信的性格特點以激怒皇帝,對彈劾他們的言官給予殘酷打擊。他們利用這種方式先后迫害致死了張經(jīng)、沈煉、楊繼盛等人,被貶官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為此,言官多對嚴嵩父子敬而遠之,并持有負面態(tài)度。徐階代替嚴嵩成為內(nèi)閣首輔后,采取了尊重優(yōu)遇言官的態(tài)度,更進一步凸顯了嚴嵩在士林中的不好名聲。此外,嚴嵩是靠支持大禮議上臺,后來歷史評價中士人對大禮議被貶諸臣持有同情態(tài)度,而對靠支持大禮議上位的人多有非議。
再次,不同地域政治群體之間的文化差異。實際上,嚴嵩身上的一些特點,在其他首輔身上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海瑞在《治安疏》中曾表達過嚴嵩被罷黜、抄家后,朝廷貪賄的風氣并沒有實質(zhì)性改變。值得注意的是,王世貞不僅對嚴嵩評價不高,對嚴嵩的對手夏言評價也不高,盡管夏言在隆慶帝在位時被平反昭雪,但王世貞不認為夏言有值得同情之處。因而王世貞對于夏言的評價不是基于樸素的敵友關(guān)系論,可能有兩個地方不同鄉(xiāng)邦情誼的意思在。而到了清代后,嚴嵩的同鄉(xiāng)李紱曾經(jīng)站出來與纂修《明史》諸公爭辯,反對將嚴嵩寫入《奸臣傳》〔25〕,這進一步說明鄉(xiāng)邦情誼在古代士人心目中的分量。

蔡京 跋宋徽宗卷后 絹本 1110年
最后,明代作為勝朝或曰前朝,在清代發(fā)揮著鑒戒作用。明清鼎革之后,政治格局和治國理念也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變化,清代帝王和士人對于明史更加超脫和隨意評價。清代君主尤其是前中期君主以乾綱獨斷為己任,不提倡名臣,更是對排斥異己、鉗制言論、怙權(quán)干政、擅權(quán)玩法、竊弄威福等奸臣行為格外警惕。嚴嵩被清帝作為奸臣的典型,用以警醒后世子孫對君權(quán)旁落的危險要防微杜漸,并告誡天下臣民不可竊弄威權(quán)。與之相對應(yīng),清代士人則因不須躬身入局,在評價明代歷史人物時往往更加直接犀利,與明代正統(tǒng)史家對嘉靖皇帝的回護態(tài)度不同,谷應(yīng)泰直接指斥嘉靖帝為“好殺之君”。清人在評價明代歷史時也多有刻薄之論,這些都反映出清人對于前朝的態(tài)度。
此外,嚴嵩的貪污賄賂以及嚴氏父子長期對于朝政的把持和壟斷,也使其長期成為怨府而進一步加劇了奸臣形象的塑造。嚴嵩剛升任尚書即受賄,后來又敢于收受藩王的賄賂。其子嚴世蕃更是變本加厲,“世蕃熟諳中外官饒瘠險易,責賄多寡,毫發(fā)不能匿”〔26〕,明白掌握朝廷、地方官職油水的多少,方便因人而異、“實事求是”地索賄。以至于嚴嵩被抄家時,“得銀二百五萬五千余兩,其珍異充斥逾于天府”〔27〕。此外,嚴嵩長期秉政,擔任輔臣二十余年,并且分別以禮部文選郎中萬寀、職方郎中方祥為“文、武管家”,其持祿固寵、壟斷仕途,不合于自然的人事代謝,也導致審美興奮減弱,更堵塞別人晉升之路。尤其是嚴嵩倒臺前,嚴世蕃已經(jīng)先后任太常寺卿、工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升任尚書進而入閣并非遙不可及,這一“父死子繼”態(tài)勢也提升了倒嚴的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嚴嵩雖然勢大,嚴黨雖權(quán)傾朝野,但要壟斷仕途,與天下士大夫作對,仍是力有所不及。
當我們以當下的立場作為參照觀察和認識歷史時,可能會在關(guān)注度上對另外一些歷史側(cè)面有所忽視,并導致一些有形或無形的記憶片段在歷史進程中逐漸湮沒。嚴嵩的倒臺、被抄家并在歷史評價上成為奸臣后,對其書法和文學的負面評價也紛至沓來,甚至于因此殃及池魚,如明代著名學者湛若水就因為跟嚴嵩有著密切交往被視為趨炎附勢并遭到士林的廣泛非議。湛若水在嘉靖三十年(1551)為嚴嵩《鈐山堂集》作序,洋洋灑灑近千言,文中對其文學、道德、功業(yè)等不免有推尊太過之處。清代四庫館臣對湛若水這一行為頗為惋惜、遺憾,稱之為“盛德之累”“文章之玷”〔28〕,甚至于因此影響到湛若水從祀孔廟地位的確定。明代書法家陸深與嚴嵩有著密切交往,多有詩歌酬唱,其在仕途上的進步多得嚴嵩提攜幫助,后來一些書法評論、研究者出于為賢者諱的目的,對這段往事或語焉不詳,或加以委曲辯護。曾與嚴嵩有著交往關(guān)系的薛蕙等人,出于鄙薄其為人的目的,其本人或后人在出版文集時刪除了所有與嚴嵩相互唱和的詩文和交往的事跡。在這種情況下,嚴嵩所遭遇到的因人廢言、因人廢詩、因人廢字境況就可想而知了。一方面,嚴嵩書法成就被忽視,作為明代在任時間最長且書法頗有特色的首輔,其書法卻未被作為館閣體代表列入藝術(shù)史研究序列,不僅明代書法史中沒有嚴嵩的地位,一些搜羅廣泛的書畫作品集也不收錄嚴嵩作品,甚至于一些江西地域書法家群體研究中也不將嚴嵩列入;另一方面,其作品也大量湮沒,如同前述嚴嵩的詩文的遭遇一般,不少人將家藏的嚴嵩墨跡銷毀或?qū)⑿彰[沒去掉。
注釋:
〔3〕 汪珂玉《珊瑚網(wǎng)》,第563— 565 頁。
〔4〕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34 頁。
〔5〕 陸深《儼山集》(上)卷三十《嚴介溪像贊四首》,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三七四,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1268— 1288 頁。
〔6〕〔7〕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1 頁。
〔8〕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15 頁。
〔9〕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18 頁。
〔10〕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34 頁。
〔11〕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3 頁。
〔12〕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244— 245 頁。
〔13〕 嚴嵩著、鄢文龍箋注《嚴嵩詩集箋注》,第244— 245 頁。
〔14〕 王世貞《嘉靖以來首輔傳》卷四,《欽定四庫全書》第452 冊,第462 頁。
〔15〕〔16〕陳虎《淺談嚴嵩隱讀鈐山時的詩歌成就》,《青年作家》2011 年第4 期。
〔17〕 閻少華《嚴嵩專權(quán)的影響》,《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 年第3 期。
〔18〕 王世貞《嘉靖以來首輔傳》,第533 頁。
〔19〕〔20〕谷應(yīng)泰《明史紀事本末》卷五十四《嚴嵩用事》。
〔21〕〔26〕張廷玉等《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六。
〔22〕 《清實錄·高宗純皇帝實錄》卷九百七十九。
〔23〕 《清實錄·高宗純皇帝實錄》卷一千四百三。
〔24〕 《清實錄·高宗純皇帝實錄》卷一千一百二十九。
〔25〕 阮葵生《茶余客話》,中華書局出版社1959 年版。

陸深 戚豈詩冊(局部)紙本
〔27〕 谷應(yīng)泰《明史紀事本末》卷五十四《嚴嵩用事》。
如前所述,嚴嵩書法頗具特色,他的一些作品毫不亞于同時代知名書法家,其早年和晚年的一些作品均堪稱明代書法“館閣氣”和“士大夫氣”的代表。早年的嚴嵩是一個在野的知識分子,有著野逸之心,其行草墨跡,以簡易妍麗見長,富于變化,蘊含奇情妙理、瑰姿媚態(tài),稱得上帖學的佳品。雖稱不上開明代中后期書法之先河,卻也透露出文人士大夫的閑適追求和審美趣味,反映出特定時代狀況下知識群體的精神狀態(tài)和風格風貌。榜書講究墨色烏黑、筆畫勻稱、大小整齊、“結(jié)密而無間”〔29〕,所以又叫擘窠大字。嚴嵩的榜書筆墨雍容、安靜簡穆,并不刻意追求氣勢,深得榜書“莊雅嚴重,美于觀望”“氣韻肅穆,低眉合掌”〔30〕的精髓,顯示出對朝堂書寫風格的嫻熟掌握。據(jù)學者研究,乾隆帝對學府匾額上嚴嵩的字頗為不滿,一度打算將之換掉,但因朝臣書法均不足超過嚴嵩的作品,只好作罷。實際上,晚年的嚴嵩是一個地位尊貴、權(quán)勢煊赫的內(nèi)閣首輔,這時他的書法規(guī)范性強,符合官方的審美要求,足以列入明代館閣體的代表作之中。
嚴嵩在內(nèi)閣辦事、當政的時間不僅超過了當朝輔臣,而且超過了唐朝宰相李林甫的十九年。嚴嵩的長久在位與嘉靖帝對其信任是分不開的。嘉靖帝曾賜給嚴嵩一個“忠勤敏達”的銀記,后來特準其在西苑乘坐肩輿。被勒令退休之前,嚴嵩家藏有圣諭兩千七百八十七道,皇帝的誥敕及欽賜詩賦并不計算在內(nèi),可見圣眷之厚。前人多認為這是嚴嵩以柔媚之術(shù)事君、刻意逢迎得來的。
妥善地處理與皇帝的關(guān)系是嚴嵩長期維持輔臣地位的重要原因。嚴嵩入閣,是因為他支持嘉靖帝生父獻皇帝入廟稱宗(嘉靖帝以藩王入繼大統(tǒng),按照之前禮儀是沒有資格入太廟稱宗的,入廟稱宗問題是歷時近二十年的大禮議的尾聲)。嘉靖十七年(1538),致仕揚州府同知豐坊上疏主張建明堂,加尊嘉靖帝生父廟號稱宗。嘉靖帝將這個意見交給禮部研處。作為禮部尚書,在開始的時候,嚴嵩上《明堂秋享大禮議》《獻皇帝稱宗大禮議》等疏指出修建明堂“不便”,且不支持獻皇帝入廟稱宗。在嘉靖帝發(fā)怒并御制《明堂或問》表達自己的觀點后,嚴嵩上疏承認“臣等愚昧,始者不能推原圣主崇孝之心,而獨守拘儒章句之說”,并恭維皇帝:“皇上至孝至痛之所形見而不能自已者,臣等自非草木,寧不感動?”〔31〕他還廣引歷代典制論述嘉靖帝意見的合理,且周詳設(shè)計禮儀條文供嘉靖帝裁定施行,借此得到皇帝的青睞。在后來許多政務(wù)處理上,嚴嵩往往不能最終堅持原則,而是以柔道事君、順從皇帝。但作為內(nèi)閣首輔,嚴嵩并非完全迎合上意,也有堅持原則的一面。嚴嵩進士及第后,急流勇退,回鄉(xiāng)讀書,從其早年詩歌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士人本色,甚至不乏“格君心之是非”的愿望。如果嚴嵩一味媚上,就無法完全解釋他的被扳倒并被徐階取而代之,實際上嚴嵩倒臺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在大興土木上像徐階那樣順從皇帝。再者,嚴嵩長期在閣辦事,這種權(quán)力的穩(wěn)定狀態(tài),改變了嘉靖帝臨時差遣的內(nèi)閣制度設(shè)計,本身就是對嘉靖初年政治的一種否定。史載,嘉靖帝英察自信,嚴嵩盡管長期擔任首輔,但嘉靖帝為防止大權(quán)旁落,對于嚴嵩的意見并非全盤接受,“然帝雖甚親禮嵩,亦不盡信其言,間一取獨斷,或故示異同,欲以殺離其勢”〔32〕。兵部尚書許論就因為過于唯嚴氏父子馬首是瞻而被革職,嚴嵩雖然“微為之解,亦不能救也”〔33〕。萬歷初年首輔張居正曾評價嘉靖帝的駕馭之術(shù)道:“高皇帝真得圣之威者也,世宗能識其意,是以高臥法宮之中,朝委裘而天下不亂,以太阿不下授也。”〔34〕張居正一度希望萬歷帝在這方面能夠效法乃祖父。
朝堂上的縱橫捭闔并不等同于陰謀家說,一部政治史并不簡單等同于一部權(quán)力斗爭史,政治史也是一部政治治理史。逢迎與專斷并非理解君主與輔臣的關(guān)系的唯一角度,嚴嵩等輔臣的政治行為并非柔媚二字可以簡單概括。國家治理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技術(shù),除了陰謀傾軋,朝臣還需要處理諸多現(xiàn)實問題。《尚書·洪范》將治國理政分為食、貨、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等八個方面。由嘉靖朝一朝的《明實錄》提煉而成的《明世宗寶訓》,將嘉靖朝大政方針分為敬天、圣孝、厘弊政、正祀典、裁恩澤、重農(nóng)桑、恤將士等50個條目,涵蓋了學術(shù)、治體、吏政、戶政、禮政、兵政、刑政、工政等古代國家治理的方方面面。這在嚴嵩《南宮奏議》中也有所呼應(yīng)。《南宮奏議》為嚴嵩應(yīng)對現(xiàn)實問題所作,三十卷,分為大禮、大儀、大恤、大狩、郊社、官政、夷情等21個條目,反映了嚴嵩政治實踐的一個重要側(cè)面。
嘉靖帝后期不上朝,但并非不理政。嘉靖三十三年(1554)四月癸巳,嘉靖帝對嚴嵩說:“朕雖廢一早朝,此心勝于一坐常念,邊方之事用人為重,聞總督蘇祐年向衰矣。”〔35〕他時刻關(guān)注著朝廷內(nèi)外局勢的變化。嘉靖帝扶乩求仙的很多內(nèi)容都是用人行政、消弭災患等國事。他經(jīng)常向輔臣下諭旨征求解決問題的辦法。如三十一年(1552)二月癸丑,嘉靖帝憂心北方邊患,曾詢問輔臣:“本兵(趙)錦曾面卿否,有何運謀?”〔36〕四十年(1561)八月,嘉靖帝面諭大學士嚴嵩等:“自(楊)博入,朕每慮邊務(wù),今秋恐有擾者,其語博早定策以遏之。”〔37〕顯然,嘉靖帝并非一個不理朝政、專事修玄的皇帝,他在歷史上的真實形象要復雜得多。
嚴嵩在擔任輔臣期間的行為做法具有政治的多面性。嚴嵩要協(xié)調(diào)處理財政、邊務(wù)等大量的經(jīng)世實務(wù),要協(xié)助皇帝維持國家機器的有效運轉(zhuǎn)。正如同嘉靖帝在修玄之外,還需要做大政方針的決斷一樣。換句話說,嚴嵩在逢迎支持皇帝的同時,也需要有彌縫之術(shù)。例如,嘉靖二十一年(1542)八月己卯,嘉靖帝有鑒于邊事,要求兵部、戶部并點名嚴嵩一并提出“備虜要務(wù)”,嚴嵩提出:“今積弊既久,其先在嚴法令、信賞罰而其要惟在得人。”史載:“上覽奏嘉嘆曰:‘得人一語尤探本窮源之論,廷臣其亟察文物群僚才名素著者以聞 。”〔38〕此后,嘉靖帝時常就用人行政問題咨詢嚴嵩,嚴嵩的地位也就日漸水漲船高。
嚴嵩的一些建議和舉措堪稱老成謀國之論。嘉靖帝晚年,鑒于多個子嗣年輕去世并囿于道士“二龍不相見”之說,疏遠尚在的裕王、景王二子,不立太子。但在古代,儲君是國本問題,關(guān)系著政治的穩(wěn)定。為此,嚴嵩不顧皇帝不高興,一再上疏請求立太子。對此,連對嚴嵩頗有微詞的徐學謨都認可了這一言論:“(嚴)嵩此論……此外臣所不敢言者,嵩以恃上知遇,故為是危言耳。不可以人廢言也。”〔39〕嚴嵩不少奏疏立足于長遠眼光,追求“謹嚴于先事,防杜將來”〔40〕。嚴嵩奏疏《公侯伯等爵及應(yīng)襲子弟送監(jiān)讀書疏》建議教育貴胄子弟,稱得上目光長遠。奏疏《議處甘肅夷情》針對邊疆部族“在外則侵擾邊疆,入貢則要求賚賞、需所取無厭”〔41〕,給邊疆郡縣人民帶來了嚴重的負擔和侵害,切中肯綮地提出對策,深得“存紀綱而節(jié)財用”之意。奏疏中還主張“于四夷館內(nèi)選令漢人習學蕃語”,一方面可以防止泄露事機、勾結(jié)挑撥等弊端,另一方面可以防止外夷輕視中國,稱得上有國際眼光。嚴嵩在處理對外交涉上頗能把握分寸,奏疏《會議日本朝貢事宜疏》提出要嚴格遵守國朝典制中相關(guān)規(guī)定,杜絕日本等入貢國的非分之情,防其“偽罔”〔42〕,做到“既不拒其來王之誠,而亦遏其非禮之望矣”〔43〕。只有這樣才能使外夷畏服,防止別生事端。此外,嚴嵩行政也有可圈可點之處,例如他重用胡宗憲順利平定了東南倭患。趙文華、胡宗憲等在平定倭患后,均向皇帝推尊嚴嵩定策之功。
嚴嵩多面的政治人生帶來了多面的藝術(shù)面貌。就詩文來說,其風格經(jīng)歷了由“清”到“青”的變化。嚴嵩早年詩文以風格清麗、清婉為人所稱道,如明人何良俊稱其“秀麗清警,近代名家鮮能出其右者,作文亦典麗雅重”〔44〕,前文中錢謙益、清代四庫館臣等學界權(quán)威人士均從這方面給予其充分肯定。隨著嚴嵩政治地位的日益提高,其詩文風格也發(fā)生變化。他在擔任禮部尚書后為圖上位熱衷于撰寫獻祥瑞文、青詞,被重用后主題聚焦于感念皇恩浩蕩、圣眷優(yōu)遇,被罷官后縈繞于心、見諸筆端的是對權(quán)力的眷戀、對皇帝的思念,這導致其晚年作品在修辭、格調(diào)上都偏離了早年“清”的風格,其患得患失、持祿固寵的心理也與早年閑適灑脫的心態(tài)判然有別,似乎沾染上了一些“濁氣”。
就書法風格而言,嚴嵩風格經(jīng)歷了從“清逸”到“雄渾”的變化。從嚴嵩現(xiàn)存的一些墨跡來看,在其未飛黃騰達之前,其風格以清麗秀美見長,部分作品與元代、明中期大家相比也并不遜色。但隨著他的政治地位的上升,他的書法逐漸透露出一種富貴之氣,出現(xiàn)一種對于帝王審美趣味的迎合趨向,因而帶有以雄渾見長的館閣體風格特點。
嚴嵩詩文、書畫藝術(shù)的成就及其多面性和歷史境遇,反映出在評價反面歷史人物藝術(shù)成就上的一個獨特文化現(xiàn)象,政治實踐的失敗及政治行動的被否定導致后來人對其藝術(shù)水準的質(zhì)疑、否定和無視。嚴嵩這一遭遇并非個案。這也說明,一方面人當善于自處,常自警醒,養(yǎng)正氣,行正道,不可置身于不善之地,盡量避免政治實踐的失效和政治道德上的瑕疵;另一方面在學術(shù)研究時則需超越于“字如其人”般簡單論述,拼接“碎片”,穿過迷霧,適當區(qū)別藝術(shù)評價和道德評價,在歷史的復雜性中還原藝術(shù)作品的本來面目。
作為入值內(nèi)閣長達二十余年的權(quán)臣,從目前流傳下來的作品看,嚴嵩在書法上有較高造詣,其筆法、章法頗有雅趣,反映出明代中期書法的一些風格,在當世乃至后世都受到部分積極評價。在傳統(tǒng)評價中,嚴嵩更多的是以奸臣的形象示人,不僅官方史書將之列入《奸臣傳》,而且由于部分戲曲作品的文學塑造,這一形象在民間也家喻戶曉。實際上,這一歷史形象的產(chǎn)生和流布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著一個較為長期的過程,且受個人恩怨、政治派系傾軋以及治國理念和政治形勢的時代變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這也導致在嚴嵩當政時,其政治地位的提升增強了其書法在當朝的歡迎度和美譽度,而在其失勢及被打上奸臣的標簽后,其作品甚至遭遇“因人廢言”的境遇。嚴嵩作為長期屹立不倒的閣臣,對其進行歷史評價需要超越傳統(tǒng)的歷史敘事,并客觀分析其政治多面性,即其政治行為既有柔道事君、派系傾軋等個人權(quán)力斗爭的一面,也有裱糊國事、彌縫謀國等經(jīng)世治理的一面。同時,在其政治浮沉中,其書法乃至詩文也呈現(xiàn)出一種復雜的風格面貌。
注釋:
〔28〕 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出版社1995 年版,第1503、1507 頁。
〔29〕〔30〕康有為《廣藝舟雙楫》,《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年版,第855 頁。
〔31〕 嚴嵩《遵照〈御制或問〉獻皇帝附廟文皇帝稱祖議》,陳子龍編《皇明經(jīng)世文編》卷二百十九《嚴嵩南宮奏議》。
〔32〕 張廷玉《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六。
〔33〕 張廷玉《明史》卷一八六,列傳第七四。
〔34〕 王世貞《嘉靖以來首輔傳》,第508 頁。
〔35〕 《明世宗寶訓》卷九,第31 頁。
〔36〕 《明世宗寶訓》卷九,第20 頁。
〔37〕 《明世宗寶訓》卷九,第24 頁。
〔38〕 《明世宗寶訓》卷九,第30 頁。
〔39〕 蘇均煒《大學士嚴嵩新論》,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
〔40〕〔41〕嚴嵩《議處甘肅夷情》,陳子龍編《皇明經(jīng)世文編》卷二百十九《嚴嵩南宮奏議》。
〔42〕〔43〕嚴嵩《會議日本朝貢事宜疏》,陳子龍編《皇明經(jīng)世文編》卷二百十九《嚴嵩南宮奏議》。
〔44〕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