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錢

馬非白

天剛亮，母親就叫醒了熟睡的我：“快醒來吃飯，吃完就趕緊去。記牢了，一段賣一角，買整株最低兩角，不管人家怎么講價都不能再少下去，知道嗎？”

“知道了——”我怔怔地盯著捆好的那些甘蔗，有些底氣不足地回答。

吃完飯，我們來到了臺門口。臺門口是母親常來賣甘蔗的地方，我卻是第一次來。母親幫我把甘蔗靠在墻角，又讓我把籃子放在臺門的臺階下，小凳子擺在臺階上。母親走之前又問了我一聲記牢了嗎，我點頭。

陽光照在籃子里的甘蔗上，甘蔗切口處竟有白玉一樣的光澤。瞧著就很甜的感覺，只要有人經過，肯定也這么覺得，那么就會買吧。可是為什么沒有人來呢？

終于，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我的心立刻像擂鼓一樣“咚咚咚”個沒完，伸出左手抓住了一段甘蔗，準備隨時出擊。

腳步聲一步步近了，在弧形拐進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女人。我慌忙站起來，像等候一位國王一般恭敬，身后的小凳子倒下，磕了一下小腿肚也顧不上了，顫著聲音問：“糖梗要嗎？”

她走到我的籃子前站住，我趕緊說：“一段一角，買整株可以便宜一些的。”

女人彎下腰，挑剔地把籃子里的每一段甘蔗都翻揀完后，指著我身后整株的甘蔗說：“那個拿來看看。”我忙不迭地奉命，挑出中間最肥壯的一株。她在甘蔗最中央比畫了一段。我說：“兩角。”她立起眉毛說：“一角。”我紅著臉鼓起勇氣爭取：“那不行，要虧的。一角五。”

“一角！”她生硬地接了一句，“要不就算了！”我被后面一句打擊到了，正不知所措，她不由分說地奪過甘蔗刀，迅速利落地斬下去，嚇得我一哆嗦。甘蔗“嘎”一聲斷了，上面一小截掉在地上，她又揮手一刀，后面一小截也“噗”地落在地上。

我眼睜睜地看她拿了中間要價兩角的一段，卻不敢開口。她捏在手里審視了一番，轉眼看我說：“這么點，五分就夠了——”說著從包里摸出一枚五分硬幣塞到我手里。

我很想硬氣地說不行，可是話哽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我只好紅著眼看她一步一步走遠。

太陽爬到頭頂，周邊一片光明，我卻恍惚地以為自己站在雪地里，一陣一陣發冷。

母親來了，看到地上的甘蔗，笑著問：“有賣了？賣了多少？”

我囁嚅著，把五分錢遞給她，錢上有亮亮的東西在陽光下晃動，那是我的眼淚。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笑笑說：“沒事，賣了就賣了。”

周燕摘自《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