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涼入夢來

陳虹

記憶中，奶奶有一個瓷枕，長方形，白底藍花，釉面光滑細膩，摸上去涼涼的，枕頭兩側有詩：半窗千里月，一枕五更風。每到夏天，奶奶從箱子中把它拿出來，用手帕擦拭干凈，放在涼席上，一邊叮囑我們：不要把枕頭摔了，它是瓷的，不經摔。聽奶奶說，這是她母親傳給她的，有上百年了，自是讓奶奶非常珍惜。

那時夏天天氣炎熱，沒有電扇空調，家家都用蒲扇、涼席去暑熱，奶奶的這個瓷枕算是稀罕物了。晚上奶奶躺在瓷枕上睡覺，也不見她出汗，手搖蒲扇，涼風自來。我卻渾身燥熱，難以入睡。“心靜自然涼，你像個猴一樣上躥下跳能不熱嗎？”奶奶呵斥道。有時我好奇，會在瓷枕上面躺一會，除了涼快，就是硬，硌得頭疼。我會一臉嫌棄，不知這硬硬的瓷枕有什么稀罕，還不如家中蕎麥皮的枕頭睡得舒服。

有一年夏天，我和姐姐在床上捉迷藏，不小心給瓷枕摔了，掉到地上成了一地碎片，當時把我們嚇壞了，父親氣得抄起掃帚就要打我們，被奶奶攔住了。“那不過是個物件，早晚會壞，打孩子有啥用啊。”這個瓷枕一直是奶奶的最愛，除了解暑，還有她對母親的懷念在里面。沒有了瓷枕，奶奶的夏天就很難熬，后來父親托人從南方帶回來一個竹子做的枕頭，個頭不大，像是小板凳，枕頭上面是用一條條竹子打磨而成的，細膩光滑。奶奶用過也說好，竹枕和瓷枕一樣，經久耐用，越是經過歲月的沉淀，越透出如絲的光滑，用過一年，竹子表面就潤澤無比，像是被時間包了一層漿，在陽光下泛著光澤。

在盛夏的夜晚，奶奶躺在竹枕上，一邊輕搖著蒲扇，一邊給我講著故事，直到我進入夢鄉。后來家中經濟條件好了，有了電扇、空調，奶奶卻不喜歡用，說風太硬。奶奶說躺著這樣的枕頭，心里清涼，多熱的天也不怕。這個竹枕一直陪伴著奶奶，直到她老去。

后來讀李清照的《醉花陰》：“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才知古人有玉枕、瓷枕。玉枕一般人用不起，瓷枕就不一樣了。在古代，瓷枕可是納涼的佳品，在炎炎夏日，小扇輕搖，一枕清涼，漫長的夏天也可輕松度過。在瓷枕上睡覺，仿佛在酷暑難耐時喝上一碗清涼的酸梅湯，立刻心就會平靜下來，暑氣也慢慢消退。

現在的我已經年過半百，早已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在夏天我也學著奶奶的樣子，躺在一方竹枕上，學著靜心，學著體味，竟在酷暑中感到一絲涼爽，“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散熱由心靜，涼生為虛空。”所謂心靜自然涼就是這個意思吧。一方涼枕驅走的不僅僅是暑熱之氣，更是心中浮躁之氣，倘若在塵世中學會心靜如水，遠離喧囂，忘掉煩憂，自會覓得一份清幽，尋來一份涼意，讓一枕清涼伴你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