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度推遲，天舟二號發射背后的故事

文/ 胡藍月 楊成 攝/ 楊成 苑軒

5月20日凌晨0時30分，中國文昌航天發射場指揮大樓的觀景臺擠滿了來自全國的媒體記者。相機、攝像機沿圍欄一字排開，鏡頭瞄準的方向，發射塔架頂層回轉平臺已經打開，長征七號運載火箭隱約露出身姿。

預定的發射窗口臨近，但是塔架中層回轉平臺遲遲沒有打開，人們的臉上開始露出疑惑和焦慮的神情。

網絡直播間、龍樓鎮海灘、民宿頂樓、清瀾大橋……等待這次發射的網友和游客議論紛紛：長七火箭怎么了？能否如期升空？

凌晨1時15分，新華社發布的簡訊解答了一切猜測：天舟二號貨運飛船發射任務，因技術原因推遲實施，發射時間另行確定。

中止發射

時針撥回幾個小時，5月19日晚，火箭燃料加注已經開始，忽然，指揮大廳內科研人員發現一項數據顯示異常!

“出問題了！”

航天科技集團所屬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型號辦工作人員任京濤說：“當時沒有時間想那么多，一心只想著快速解決問題，不能讓空間站在軌建造任務受影響。”

發射場與北京遠程測試大廳數據實時聯動，長七試驗隊動力系統指揮邵業濤介紹，北京的技術保障人員了解到前方故障信息后，第一時間成立了后方保障工作組，同步配合發射場快速排查與定位故障。

一方面，前方試驗隊與后方緊密配合，盡快排查故障；另一方面，快速組織人員進行緊急進艙排故。

此時，火箭艙內溫度為13攝氏度，空氣中氧含量僅有16%。顧不上許多，3名試驗隊員帶上氧氣面罩鉆入箭體排查故障，艙門外的試驗隊員準備好檢測設備和氧氣瓶隨時支援。

時間緊迫，但故障點遲遲不能定位，后續關鍵動作一旦開展，火箭的可逆性將變差。

指揮部決策：中止發射，絕不讓火箭帶絲毫隱患上天！

“天舟二號”貨物艙中的生物制劑是特殊物資，它對溫度環境要求很苛刻，要在發射前5小時放入貨運飛船，再扣緊艙門，擰緊螺釘，用膠封住，使貨物艙以全密封狀態發射升空。

“艙門剛封上又要把制劑取出來，大家干了一宿?！碧熘鄱栘涍\飛船總指揮馮永回憶。

決策是艱難的。戰士披甲，在萬眾矚目、翹首以盼中止步不前，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 龍樂豪院士（左）、包為民院士（右）在發射現場

決策又是果斷的。從當年東風二號導彈首飛失利的遺憾開始，“把故障消滅在地面”就成為我國航天事業的重要準則，深深根植于每一名航天人的心中。

尋找故障

20日早上8時，指揮大樓7層小會議室，窗簾遮住陽光，屋子里的人已經熬了一宿。會議室內白板上畫著火箭關鍵零部件解析及點位排查，故障點逐漸聚焦、愈加清晰。

院宇航部副部長關嵩走出小會議室，來到旁邊的指控大廳。倏忽間，他感覺有點頭暈，趕緊靠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關嵩仰頭盯著前方大屏幕，上面有兩行綠色的字——發射程序：程序暫停。他短暫地凝視了一會兒，猛然拍了下大腿，說道：“來，我們繼續！”

時間不等人。長七火箭采用的是液氧煤油發動機，雖然煤油已經泄出，但低溫液氧只能在箭體里停放24小時。

現場人員兵分幾路：火箭副總指揮田玉蓉負責塔架上的工作，緊盯具體點位檢測；火箭副總設計師馬忠輝負責整理問題、分析過程和處置方案，并向上級匯報；院長王小軍坐鎮會議室，會同火箭“兩總”，根據實時數據一邊等待前方結果，一邊組織深入分析研判故障。

問題的原因逐漸浮出水面，大家也重拾起信心。

下午2時，火箭分析評審會比預期多開了半個多小時。北京、文昌兩地視頻連線，航天科技集團科技委主任包為民沉穩地把控著會議節奏，不時提醒：“別急，這里再說詳細一點?！?/p>

“有的同志30多個小時沒有合眼了，盡管要發揚連續戰斗的精神，但是咱們能休息10分鐘、20分鐘也是好的，希望大家用最清醒的頭腦、最好的狀態進入到最后的發射流程中?！敝笓]部會議上，航天科技集團黨組書記、董事長吳燕生給予隊員們最大的鼓勵和支持。

“冰箭”矗立

20日下午5時，經過一晝夜的奮戰，指揮部集體決策，長征七號運載火箭重新進入-8小時發射流程。

“塔架仍然有氣體冒出。”守在發射場外的航天愛好者們在網上發言猜測，長七火箭仍在進行低溫液體燃料補加工作，這意味著今晚火箭有可能發射。

此刻，塔架內的試驗隊員正在爭分奪秒為夜里的發射窗口做準備。

從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協調來的氦氣檢測儀已經到位，借助惰性氣體特性能有效判斷故障點位，一個共同的目標把火箭各分系統、箭船試驗隊“串聯”起來。

海風夾雜著濕氣吹過箭體。在零下183攝氏度的液氧作用下，水汽在箭體表面冷凝形成水珠，又慢慢結成冰殼。箭體一些部位的冰層已經厚達7厘米，停放超過20小時，長七火箭越來越像一枚真正的“冰箭”，矗立在氣溫30攝氏度的海邊。

“好，接住了！”試驗隊員眼疾手快，用接兜接住鑿下來的冰塊?；鸺患墶⒍壍哪┒我呀涃N上薄膜“裙邊”用來導流冷凝水，同時，試驗隊員每隔40分鐘從1層沿爬梯步行到8層，巡視箭體情況?！白叩媚_上起水泡?！痹嚎傃b廠車間副主任趙鴻飛說。

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火箭進入-8小時發射流程后，數據再次顯示指標不滿足發射要求。

守候在龍樓鎮上的航天愛好者們發現，“11點半了，塔架頂層回轉平臺依然沒打開”。無需官宣，大家心里都明白了。

逆流重啟

海邊塔架，長征七號運載火箭迎風而立的第14天，發射迎來轉機，媒體、游客聞訊紛紛返回文昌航天發射場。

“推進劑加注是正流程，泄出則是逆流程?！鄙蹣I濤介紹，從火箭逆流程、歸零到正常發射，歷經7天。

這一個星期里，大家心里都提著一口氣：長七“生病了”，我們要“治”好它。

“長五、長七、長八的01指揮員都在這里了。”院總體設計部主任設計師徐珊姝說，他們是歷次航天發射任務的“大管家”。

新一代運載火箭動力系統采用了相同方案，關鍵時刻一些崗位可以相互頂上。徐珊姝介紹：“前方事情多、壓力大，我們來幫忙，長七的活兒一定能干成。”

“走，上塔架。”天舟二號貨運飛船試驗隊員需要每天查看3遍飛船狀態，整流罩內用空調機送風保持小環境溫度24℃、濕度40%。

逆流程和“歸零”工作結束，問題終于解決，長七火箭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評審會宣布意見：對逆流程和推遲發射期間所面臨的風險識別全面，采取措施有效，產品滿足任務要求，能滿足后續發射需求。

“困難不是絆腳石，是磨礪意志的試金石?！?7日晚，長七火箭動員大會上，院黨委書記李明華勉勵隊伍：經受磨練、吸取教訓，重振旗鼓再出發！

發射前12小時，推進劑加注，塔架回轉平臺打開，試驗隊員撤離塔架，發射再次進入倒計時……

5月29日20時55分，長征七號運載火箭按照預定計劃，成功將天舟二號貨運飛船安全送入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