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夜里,燃起的篝火給人以溫暖;遠方熟悉窗口的燈光給人以溫暖;那輕輕拍在肩膀上的一雙手也能給人以溫暖。
懷念——黑夜里的那雙手
李漢榮
我懷念那個夜晚。
如墨的夜色涂抹了一切,漆黑的背景里,遠山隱約的輪廓比白晝顯得矮小,但多了些森嚴,像長短不一的刀槍劍戟,緊張地舉起來,刺向從陡峭處黑壓壓撲下來的天空。河流忽然收起了溫柔的光波,發出恐嚇的聲音。這是我第一次走夜路。一段并不長的路,我走得比我的記憶還要漫長。我的小手里攥著一把石子,隨時投出一粒,嚇唬那些我想象中可能出現的鬼影。我的衣兜里揣著一本從小朋友家里借來的書,書里講述一個善良孩子勇敢的故事,我斷斷續續回憶著書里的情節,為我顛簸的腳步壯膽。夜更黑了,遠山的刀槍劍戟不見了,莫非被收繳了?墓地的磷火卻閃動起來,令我想起一些可怖的眼睛。我的心跳加快,咚咚咚,我清楚地聽見了我身體里的鼓。我在一塊大石頭旁邊停下來。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靠緊石頭,想象它就是我的祖父。接著一片片冰涼的東西落下來,一摸,才知道是雪片。我就在這里過夜?我就這樣讓雪覆蓋?我身體里的鼓敲得更響了。
這時,一個微弱的、溫柔的聲音傳來:“我領你回家,不要害怕。”是母親的聲音,但不是我的母親,是與我的母親的聲音同樣微弱、溫柔的聲音。她拉起我,拍拍我的肩膀,說:“我是你同村的王嬸。”王嬸,不就是那個被斗爭的地主婆嗎?我在斗爭會的外邊曾看見過她被辱罵、被打的情形。五十多歲的臉上,織滿了一百年以上的皺紋。她說她今天到水庫筑堤壩加夜班剛剛回來,她喘息著,說話很吃力。她一手扛著鐵鍬,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那么粗糙,滿手都是硬繭。此刻,我感到這雙握滿硬繭的手是這樣溫柔和溫暖。
多年了,我仍然想,殘酷的生存給她的是粗暴和凌辱,而她仍然以那雙手傳達愛意和溫情。
當她把我送到家門口,她輕輕地從我的手中移開她的手。她說,謝謝你,是你的小手把我的手暖熱了。我當時竟然無話可說,也許是被這濃黑的夜里突然出現的光亮照暈了,也許是并不理解這雙一再被生活傷害的手所傳達的愛的珍貴。今天,我有太多的話要對那雙手表達,但那雙手早已回到夜的深處。
(節選自《李漢榮散文選集》,百花文藝出版社)
黑夜里的那雙手,粗糙,滿是硬繭,但又那樣溫柔和溫暖;黑夜中的那個人,殘酷的生存給她的是粗暴和凌辱,而她仍然以那雙手傳達愛意和溫暖。文章因此給人長久的感動。一切都在黑夜中進行,對遠山的想象、對黑暗的恐懼、對人物的感知——一個微弱卻溫柔的聲音、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手、一個自己身處“寒夜”卻在傳遞著溫暖的人……每一處景物、心理、細節描寫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讓人感受到這黑夜中的畫面、聲音和溫度。結尾處,那雙早已回到夜的深處的手,讓人遺憾,更讓人深思。
環境描寫服務于心理。作者對故事發生時的環境進行了多次描寫,如“遠山隱約的輪廓比白晝顯得矮小,但多了些森嚴,像長短不一的刀槍劍戟,緊張地舉起來”“墓地的磷火卻閃動起來”這些環境描寫有力地渲染出“我”當時害怕的心理。
多方面刻畫害怕心理。作者在描述自己當時害怕的心理時,除了直接描述外,還從動作、聽覺、觸覺等方面來刻畫。這多方的合力,把“我”當時的害怕心理凸顯了出來,為王嬸出場做足了鋪墊。
細節捕捉直指心靈。作者在王嬸這個故事主角身上雖然著墨不多,但細節捕捉到位,如“她拉起我,拍拍我的肩膀”,這一小細節,將王嬸的善良無聲地表露了出來。
你要感謝的是誰的那雙手呢?拿筆寫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