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園人

翁盈

1950年，是新中國剛剛成立的第一年，是中國多災多難的一年，也是叔公一家最難捱的一年。

那一年，叔公家最小的孩子出生了，全家都面臨著揭不開鍋的窘迫境地。一天，叔公和往常一樣去街上賣東西，卻發現今天的街上出奇地熱鬧。他依稀聽見了“朝鮮”“征兵”幾個字，對于小學都沒畢業的叔公來說，“朝鮮”二字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寫，可他知道征兵，征兵不就是要打仗了嗎？這對于飯都吃不上的一家人來說，是另一種生機。

于是連朝鮮是個國家都不知道的叔公，踏上了抗美援朝的道路。臨出家門，祖母將叔公唯一一件大襖子縫了又縫，祖父狠心咬咬牙將家里唯一一頭能犁地的老牛賣了給叔公湊路費，一家人站在老舊的木門前，道了最后一別。

叔公剛到部隊沒多久就直接動身前往朝鮮。在路上，叔公遇到了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恩人：他們的連長。連長是東北人，操著一口利落的東北話，長得五大三粗的，吼人的時候兩個眼睛瞪得像銅鈴，沒人敢惹連長。

連長以前是八路軍，別看他長得沒文化，人家可是正兒八經地接受過大學教育的。叔公也是從連長這兒第一次知道了“國家”的概念。夜里，大風呼呼吹過，他們幾個新兵蛋子圍著連長，聽見他說：“有國才有家，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小家，所有小家湊在一起就成了大家，也就是國。我們去打美國鬼子，就是在保護我們的家，你家要被打了你還不還手啊？”

起先，叔公到部隊只是單純地想混口飯吃，現在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他想，他也要保護自己的家。

戰爭總是無情的。在美國轟炸機數不清第幾次轟炸后，叔公又一次失去了他的戰友。當時叔公年紀小，沒忍住哭了出來。他們連長輕輕拍了拍他，輕聲說：“有啥好哭的，他們這樣死了是為國捐軀懂不懂？是在守衛自己的國家，與其在這兒哭哭啼啼的還不如早點把洋鬼子打回家，這樣咱也能早點回家。”

可是連長到最后，都沒能回到自己的家。

在一次戰役中，他們連留守最后，等援軍趕到，他們連除了他，全軍覆沒。手榴彈扔過來的時候，他們連長護住了他，卻沒護住自己。

叔公抱著連長的尸體坐了一會兒，戰場并不允許他有過多停留，他輕輕摘下連長的帽子，合上了連長那雙瞪大的眼睛，和援軍離開了。

……

清晨，綠葉上的露珠慢慢滑落。一位蹣跚老人在榕樹下清掃落葉，不遠處是墓碑群，那些為戰爭獻身的戰士們在這里安靜地與世長眠。

叔公從退役后就成了我們縣烈士陵園的守園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為自己的戰友清掃墓碑周邊的雜草，他的戰友大部分都沒有照片，可他永遠記得他們的音容笑貌。

叔公的前半輩子獻給了國家，守著萬里江山，拋頭顱灑熱血;后半輩子獻給了他的戰友，守著鮮有人問津的陵園過完了自己的余生。

叔公也與連長一起，葬在了這片他們用鮮血換來的凈土上。

（指導老師：嚴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