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蒙口水兜錦繡人生路

柯玲

貴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有16位東華非遺學員，布依族居多。我們回訪小組抵達州府興義市時，市非遺科的兩位女領導很激動也很驚喜，說是第一次看到研培高校老師千里迢迢專門趕來回訪非遺學員很受感動，協助我們安排行程尤為周到、熱情。又因當天下午的座談和次日早上的學員回訪地點都在“布谷鳥”，她們希望合并。酷暑時節，興義卻不熱，建議利用小半日功夫在興義兜一圈，了解一下興義的自然環境，對了解興義非遺生態有幫助。

客隨主便，我們的車沿著萬峰林轉了一圈。“萬峰林”被徐霞客稱為“西南奇勝”，也因其“天下山峰何其多，唯有此處峰成林”的詩句而得名。一直以為“魚米之鄉”是長江中下游地區的專屬美稱，沒想到黔西南的氣候比魚米之鄉分毫不差！難怪此地徐霞客要一來再來。這里群峰林立但卻溫潤養眼，萬峰林下就是布依村寨。繞寨小溪流水潺潺，沿途不時見小童在溪中嬉戲習水，其中不乏光著屁股的小子！以稻米種植為主的興義一派江南風情。同行的院領導是位畫家，看得挪不動步了，干脆設攤作畫，盡情潑灑他的七彩水粉。

次日到訪的“布谷鳥”民族實業發展有限公司，是當地一家知名企業，董事長王菁更是一方名人。或許是身為農人之后，我一聽到“布谷鳥”三字思緒馬上就飛回到兒時的金色秋天里。田野中布谷聲聲，學童們放聲應和——“布谷布谷，麥黃草枯;布谷布谷，割麥插禾！”不斷提醒人們莫誤農時，更是飽含了豐收的喜悅！記得還有和布谷鳥相互唱答的黃雀，布谷鳥每叫一聲，黃雀就古咯古咯說出一個長句子。鄉親們把它倆的對話翻譯為“刮鍋刮鍋——螺螺下疙瘩！”田螺下疙瘩實乃收獲季的頭等美味！新收的麥子新磨的面，兌點兒水舀成形狀各異的面疙瘩下進田螺熬成的湯里，撒一把韭菜起鍋，那個鮮美呀足以叫人終生難忘！

當我們一早來到“布谷鳥”，一期學員韋建粉老師已經到了。韋建粉是布依族刺繡省級傳承人，一見面她就笑著告訴我們：因為要幫孩子帶孩子，自己現在不常來公司上班，多數活兒都是拿回家做。對此我表示非常理解，非遺傳承人雖身兼文化傳承使命，但首先要過好常人的日子。韋建粉的狀態也從側面說明有些民間傳統工藝其實正在一種更為健康、寬松的環境中自然傳承，并未失傳無需多慮。韋建粉笑逐顏開中展露著聰慧和幸福，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現在含飴弄孫的快樂！韋建粉身旁，立著她的老板——被媒體稱為“貴州繡娘的代言人和領軍人”的布谷鳥公司執行董事王菁。她不僅是國家級非遺布依族服飾的代表性傳承人、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而且還是黔西南州唯一多次受到國家領導接見，與兩任總書記握手交談過的全國人大代表。其實來興義的幾天前，我在貴陽才親眼看見過這位女企業家的實干風采——那天她的非遺項目申報答辯十分出色。

王菁一直親熱地叫韋建粉“韋姐”，其他人包括非遺科的領導都叫王菁“王姐”。看來，黔西南的交往中“姐”可能是一種對女性通用的尊稱。在從事以女性為主角的業務活動中，姐妹相稱無疑會讓氣氛變得更加融洽，我們的距離一下變得很近。王菁的公司規模不小，她投資建設的“布谷鳥民族文化風情園”集加工車間、吃飯住宿、培訓展示、工作室、會議室等多項功能于一體，已先后接待了多批次國內高校大學生社會實踐和國內外貴賓的參訪和旅游團隊。座談會上，王菁的實干作風再度顯現。她真誠而又急切地表達了想與東華合作的愿望，并一再表達她這里最缺設計和制版人員。我們也開門見山地介紹了東華的辦學特色和優勢學科，并就雙方合作的可能性進行了一些討論。興義天時地利人和，布谷鳥公司確實可以成為紡織服飾專業學子們社會實踐以及專業研究的上好選擇。

座談在參觀以后進行，我們還就布谷鳥博物館的展呈設計和觀感交換了意見。和此前所見到的苗族同胞的外向樂觀不同，布依族同胞總體上比較含蓄內斂，但是布依族同樣是一個很善于用服飾表達心意心愿的民族。在布谷鳥布依族服飾博物館里，王菁不無自豪地帶我們看了她自己8次赴京參會專門設計制作的8套布依族服飾，對她來說，每一套都有一個美好的值得紀念的故事。王菁指著一套紅底布依族服裝說，那是2009年9月的第五次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穿的。喇叭袖和頭帕設計尤為用心，喇叭袖為藍底，繡著5個簇擁的水漩渦;頭帕圖案以冊亨布依女歌王頭帕為基礎，中間為蝴蝶刺繡，四周鑲紅、藍花邊，配上大小約30個蜜蜂風鈴吊墜，不僅鮮艷、漂亮，且頭稍一擺動，風鈴便叮當作響悅耳動聽。大合影前王菁受到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接見并握手交談。2014年王菁參加全國兩會，身穿藍底布依族服裝，頭頂富麗銀飾，匯報完工作還將一首布依族民歌《好花紅》獻給習近平總書記，引起媒體高度關注。

王菁自己也像一只孜孜不倦的布谷鳥，她充分發揮大師工作室優勢，開發文創產品，設計制作了民族服飾、家紡用品、民族旅游商品1200多項，作品多次獲獎。同時她也愈加認識到設計是紡織服飾行業的靈魂，因之她大力支持并鼓勵員工外出學習，公司主動承擔了學習路費（非遺研培的其他費用皆由國家承擔）。所以，韋建粉開口就感謝公司推薦她去東華學習，但是可能因為太久未講普通話的緣故，她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謝謝王姐和東華大學！和大家一起學習時非常開心。學習時陳老師的色彩課、方老師的裁剪課、傅老師的包包課……幫助我們很多，但很多東西因為文化有限說不出來但我可以動手做出來。”沒想到韋建粉一口氣報出了一連串的老師和課程，記得如此清楚自是上課用心之人！王菁也笑著說：“韋姐回來以后思想新了，觀念可以轉新了，知道設計了，可以適應我的思維和想要的了。”非遺科的領導直接說：“韋姐回來后明顯的變化就是學會用美學思維了。”

服飾設計中“動口不如動手”的現象十分常見，處在深山的布依姐妹，接受的是稻作文化的熏陶，和江南水鄉的女子們一樣，水靈而聰慧！這種靈氣貫穿在布依族服飾設計的方方面面。回訪韋建粉，參觀布谷鳥博物館，我又一次被一個“小”物件所深深吸引，那便是館中陳列了一面墻的幾十個美麗無比的布依族口水兜。

“口水兜”在我們老家叫作“加口子”，也有人叫“圍嘴子”，還有地方叫“圍兜”“口水巾”等等的，名稱有異但功能相同。嬰兒流口水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一般長到3個月時，由于吞咽動作發育尚不完全，而唾液分泌能力又增強了，大多數孩子都會流出“哈喇子”。到6到7個月，長乳牙、加輔食、吮糖拳頭等，進一步增加唾液，我們經常看到有些娃娃整日價垂涎滴滴。不過兩三歲以后，這種“癥狀”便自行消失。

在貴州前前后后看到的服飾博物館數十家，民族服飾欣賞了數百種，但每次看到跟孩子有關的總是莫名地感動，背兒帶、女兒裝已有論及，這些與當地育兒民俗融為一體的兒童服飾，其實是非遺傳承和發展中最為執著的信念。包括這里的口水兜，模樣小小，但一絲一縷一針一線都熔鑄了人類繁衍中的親子之愛與護犢深情。所以，在王菁的博物館里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口水兜，而且是那么漂亮，實在令人驚奇。精致的生活離不開美好，這些設計精巧、圖案精美、繡工精湛的口水兜，同樣是布依族服飾文化的突出表現。王菁則以她特有的女性視角，在博物館中專門辟了一塊區域來陳列口水兜，這里展示的不只是布依服飾的設計之美，工藝之美，還有飽含其中的人情之美，母愛之美。

小小口水兜，其中有大愛。口水兜呵護下長大的布依子弟，在潛移默化中同時接受了愛的呵護和美的啟蒙。懂得審美且心中有愛的人，做事業也會既有風度也有溫度。王菁非常感激她的團隊多少年來一直的不離不棄，她的事業越做越大，越干越火。2014年至今，布谷鳥公司累計培訓繡娘8000余人，在助推脫貧攻堅、助力全面小康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王菁這位不讓須眉的布依女子，近年來充分發揮作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國家級技能大師的優勢，把培訓少數民族婦女技能、以就業帶動創業作為公司參與脫貧攻堅的努力方向，她的“幫助一個婦女就業，解決一個家庭貧困”的扶貧工程模式，帶領黔西南繡娘們用一針一線織出了少數民族婦女靈活就業、增收致富的錦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