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煜,王金平,安嘉欣
(太原理工大學 建筑學院,太原 030024)
傳統村落,又稱古村落,指村落形成年代較為久遠,保留有完整形態與格局,具有一定科學研究意義的文化遺產。自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財政部等部門2012年開展傳統村落保護工作以來,已公布了5批共計6 819個傳統村落名單,其中山西省550個。山西古村落具有時代早、分布廣、類型全、數量多、價值高等特點。隨著十九大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全省的古村落保護和研究工作正在有序進行。其研究內容主要包括山西省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1]、空間分布特征[2]、形態布局演變[3]等方面;研究方法多為定性描述,但近年來利用ArcGIS技術定量分析古村落也呈增多態勢[4];研究區域涉及省域視角的宏觀層級,也涉及汾河流域[5]、晉東南等局部區域的中觀尺度和針對單一古村落的微觀層面。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世界四大文明古國皆因河流而興盛,人類文明最早誕生于沿河兩岸,在河流哺育之下繁衍生息至今。水是生命之源,傳統村落多擇水而居,這既符合聚落選址條件,又滿足了生產生活的要求。流域指相對河流的某一斷面,由分水線包圍的區域,是水資源的地面集水區和地下集水區的總稱[6]。山西地跨黃河海河兩大水系,是孕育華夏文明的搖籃,因流域內氣候、水文和地形等自然條件的不同,形成的人文風俗、民居特色也各不相同。因此,人們在不同的流域中創造了多元的聚落文化。本文首次基于流域視野,系統梳理了山西省內古村落資源,探討其分布規律及聚落特色,其意義在于:
1) 縱覽已有的傳統村落研究,普遍以行政區劃邊界為單位進行。本文以完整的流域為劃分依據,打破行政區劃限制,在流域單元的基礎上進行了傳統村落分析。
2) 流域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環境區域,其內在文化特質不同。本文根據不同的水系級別特點,研究了傳統村落分布特征及民居風格,可為古村落的保護與發展提供借鑒思路和發展途徑。
山西省地勢呈東北高、西南低,河谷縱橫交錯,源遠流長。全省既位于黃河中游,又是海河水系眾多支流的發源地。大多數河流源于境內的高原山脈,并向省外呈放射狀流出,向西向南流出的屬黃河水系,向東流出的屬海河水系。省內黃河流域面積為97 138 km2,占全省面積的62.2%,包含汾河、沁河、涑水河、三川河等142條河流。海河流域面積為59 133 km2,占全省面積的37.8%,包含桑干河、滹沱河、漳河等81條河流。除流經省界西部和南部的黃河干流外,全省還有5條流域面積超過10 000 km2的較大河流,即黃河水系的汾河和沁河,海河水系的桑干河、漳河和滹沱河。流域面積在1 000 km2~10 000 km2的中等河流有48條,流域面積在100 km2~1 000 km2的小型河流有397條[7]。奔騰不息的河流水系造就了省內多樣的地貌。從河流上游的山谷到中游的丘陵,再到下游廣闊的平原盆地,山西境內遍布著眾多特色鮮明、風格迥異的古村落。
本文采用的主要數據:住建部先后公布的5批共550個山西傳統村落名錄。借助谷歌地球(Google Earth)依次拾取每個村落地理坐標信息,源于全國地理信息資源目錄服務系統的河流水系、行政界限等基礎地理數據。
基于ArcGIS10.2平臺,對以上數據進行預處理后,搭建山西省傳統村落流域空間屬性數據庫,繪制山西省傳統村落流域空間分布圖,如圖1所示。其中流域底圖參考《山西河流》繪制。

圖1 山西省傳統村落流域空間分布圖Fig.1 Spatial distribution map of traditional village watershed in Shanxi Province
文章采用定量與定性結合的分析方法。通過定量方法研究傳統村落在流域內分布概況及特征,定性方法探討典型流域聚落特色。本文主要運用ArcGIS10.2空間分析工具中平均最近鄰指數、核密度估值和緩沖區分析等定量方法。
1.3.1平均最近鄰指數
可用該指數分析山西不同流域范圍內傳統村落分布類型。將傳統村落抽象為點狀要素,其分布形態可分為凝聚型、隨機型、均勻型三類。計算公式如下:
(1)
式中:R為最近鄰指數;R0為平均觀測距離;Rr為預期平均距離;n為點狀要素個數;A為點狀要素所在流域面積。當R<1時,表示傳統村落趨向于凝聚分布;R=1時,表示傳統村落趨向于隨機分布;當R>1時,表示傳統村落趨向于均勻分布[8]。
1.3.2核密度估值
核函數用于計算點狀要素在其周圍鄰域中的密度,從而將每個點擬合到光滑錐面上。該指數可清晰反映傳統村落在流域空間內的分布格局,計算公式如下:
(2)

1.3.3緩沖區分析
在輸入要素周圍某一指定距離內創建緩沖區多邊形,以形成緩沖帶。可將河流水系抽象為線狀要素,以其為中心,向外建立一定寬度的多邊形,將傳統村落點狀要素與生成的河流緩沖區進行疊加分析,獲取不同緩沖半徑范圍內的古村落數量,從而研究其分布規律。
通過計算山西省各個流域古村落的平均最近鄰指數,測定流域內傳統村落空間分布類型。山西省550個傳統村落觀測最鄰近距離為5.748 km,預期最鄰近距離為8.439 km,最近鄰指數R約為0.681<1,表明山西省傳統村落整體呈凝聚分布形態。具體到各個流域內:汾河、滹沱河、沁河和漳衛河四大流域內的古村落空間分布類型為凝聚型,村落間鄰近距離較小,古村之間存在一定相互作用和相似性;黃河與大清河流域古村落空間分布類型為隨機型,村落在流域內散落分布,并無明顯規律;永定河和涑水河流域古村落趨于均勻型分布,古村之間關聯度較低。由于傳統村落的選址受各種因素的影響,村落集聚分布不均,規模不一,由此可知山西省傳統村落空間分布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分布類型如表1所示。

表1 山西省傳統村落空間分布類型Table 1 Spatial distribution types of traditional villages in Shanxi Province
應用核密度估值法進行密度分析發現,山西省的傳統村落在空間分布上具有典型的非均衡性特征[2],有密集區與稀疏區之分。全省境域內的傳統村落呈現“一帶三團多散點”的空間分布格局。“一帶”指襄汾—高平—平順傳統村落集聚帶,依托汾河與沁河流域分布;“三團”指傳統村落分布較為密集的片區,分別是黃河流域中的臨縣—柳林片區,汾河流域中的介休—平遙片區,滹沱河流域中的平定片區,如圖2所示。

圖2 山西省傳統村落流域空間核密度圖Fig.2 Spatial nuclear density map of traditional villages in Shanxi Province
550個傳統村落中,381個(69%)分布于黃河水系,169個(31%)分布于海河水系。其中又以汾河流域與沁河流域數量最多,占比分別達28%、29%.汾河流域古村密度為39個/萬km2,沁河流域密度為131個/萬km2,是全省傳統村落的集聚地。古村分布數量最少的為大清河流域,僅有5個(1%),多位于忻州繁峙縣。流域內傳統村落具體分布數量及密度如表2所示。

表2 山西省傳統村落空間分布密度Table 2 Spatial distribution density of traditional villages in Shanxi Province
山西省傳統村落分布具有共同的特征,也有地域差異。流域內古村落的選址有其相似性,即呈現近水分布趨勢[10]。使用緩沖區分析工具,以省內河流水系為基礎,分別以3 km,5 km為半徑作緩沖區,通過按位置選擇工具,統計在各緩沖區內的傳統村落數目[11]。聚落總體沿河流兩側分布,不同緩沖區內傳統村落個數不同,385個傳統村落選擇在距河流3 km以內的區域分布,約占全省古村落總數的70%;455個傳統村落在距河流5 km以內的區域分布,占比達83%,如圖3所示。

圖3 山西省傳統村落流域空間緩沖區圖Fig.3 Spatial buffer zone map of traditional villages in Shanxi Province
流域內村鎮聚落分布有上中下游、干支流、左右岸的數量差異性,即古村分布數量顯現出中下游多于上游、支流多于干流、左岸多于右岸的規律。流域上游與中下游差別明顯,上游多為農牧交錯地帶,中下游水源更為充足,河床沿岸經濟富庶,較早成為人類聚居地;流域干流易形成現代化程度較高的城鎮,不利于古村落的保留。支流地形地貌復雜多樣,經濟發展緩慢,為古村落的形成和保護提供了有利條件;在地轉偏向力的影響下,北半球的河流右岸多被侵蝕,左岸多被堆積。左岸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易于形成更多古村落。
山西目前仍有許多古村鎮保存完好,主要集中分布在黃河流域、汾河流域和沁河流域。即傳統村落多圍繞“三河一關”分布, “三河”指汾河、沁河、山西省內的黃河,“一關”指長城內外邊關地區[12]。這些村落至今仍蘊藏深厚的人居智慧,是山西聚落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這三大流域橫跨山西不同的民居分區,體現在聚落特色上,風格各異,不盡相同。山西境內黃河流域部分沿岸作為水路轉運交通的樞紐,物流便捷、商貿繁榮,造就了不同的聚落景觀與村落功能,這是由渡口性質決定的;汾河流域是山西人口密度最高、城鎮最集中的區域。在中下游地區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大院文化,這是由晉商經濟決定的;沁河流域出于安防涉險需求,產生了壁壘森嚴的堡寨聚落,這是由防御功能決定的。不同的民居反映了流域內各地區的文化特色,為研究明清時期該地區的社會狀況及本地居民的生活狀態,提供了有力的實物例證。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發源于青海省的巴顏喀拉山脈。它從偏關縣老牛灣流入山西,由北向南飛流直下,形成晉陜大峽谷。抵芮城風陵渡而向東,至垣曲碾盤溝出境,山西位于黃河中游地段。黃河山西段長968 km,流經4個地市,19個縣區,境內黃河流域面積為97 138 km2.
黃河濱水沿線聚落以磧口、孟門古鎮為輻射中心,依靠黃河水運交通的便捷,帶動了西灣村、李家山村等多處傳統村落的發展。這里是重要的商貿中轉地,也是晉商文化線路傳承的關鍵點之一。許多商貿集鎮依托河流而生,利用近水的便利性,集散貿易、轉運特色貨物,發展為水旱轉運集鎮聚落。磧口古鎮中遺存有店鋪、票號、當鋪等,這些是研究當地民俗與文化特色的基石。
因該區地處黃土高原,山形地勢較為復雜,傳統村落多分布在高原和丘陵溝壑之間,村鎮民居順應地形而建,依山靠崖,掘土為窯,建筑分布及院落組織隨形就勢,參差錯落。山體為建筑的背景,建筑為山體的延伸,聚落空間與自然環境相互交融,形成了層層跌宕的村落景觀。且晉西地區黃土層質地堅硬,易于施工,造價低廉,采用生土建筑既能節省木材,又具有冬暖夏涼的優點。自古以來窯洞都是該區域民居中的主要居住形式,其外觀造型多粗獷豪放,外墻高大,院落內向封閉。大量具有黃土景觀特色的土石窯洞聚落分布于黃河沿岸,有利于環境保護與生態平衡,是適應黃河流域所處的地貌、氣候、資源等自然條件,因地制宜的結果。這體現了黃河渡口文化與黃土高原文化兼收并蓄的聚落特色。
汾河是黃河的第二大支流,發源于管涔山,《山海經》記載:“管之山,汾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它流經忻州市、太原市、臨汾市等6個地市,29個縣區,流域面積為39 721 km2.
汾河流域是一個較為完整且相對封閉的區域,其上、中、下游地理差異顯著[5]。汾河上游位于山西省中北部,是汾河流域的源頭。該區海拔差別較大,屬高山丘陵區,生產方式以農牧業為主,河水穿行于山谷之間,縱坡較大。因上游河谷狹窄,聚落多呈條帶狀分布于地勢較為低平的地帶。中下游河道逐漸開闊,縱坡平緩,光熱資源充沛,河道兩旁為沖積平原,便于人類聚居和耕作。聚落多呈團狀分布,是人類理想的居住環境。一般而言,流域的中下游多為文明發源地,然后逐步溯源而上,向上游發展[5]。丁村、陶寺等遺址的發現,表明汾河中下游地區早在舊石器時期便有先民生活的跡象。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造就了汾河流域繁盛的農耕文明,人口、村鎮和商貿活動密集。現存的晉商大院、會館、商號和店鋪多位于汾河兩岸,對山西的社會經濟發展具有深遠的影響。
汾河傳統村落以眾多興盛于明清兩代的晉商聚落為代表。以晉商經濟為支撐,傳統村落相對集中分布在汾河中下游的孝義、介休、祁縣、平遙、襄汾等市縣。明清時期,汾河中下游地區經濟富庶,晉商家族實力雄厚,商賈大院多為其返鄉斥資建造。如孝義的宋家莊村、白璧關村,平遙的段村,介休的張壁村以及襄汾的陶寺村等,是山西省傳統村落的典型范例。聚落多用地平整,呈集群式布局。院落較為窄長,規模宏大,軸線明顯,主次分明,尊卑有序,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民居類型主要以商號宅院、家族大院和山地宅院等為主,外雄內秀,風格綺麗,雕刻十分精美。
沁河是晉東南最大的河流,發源于綿山東谷。支流眾多,其中丹河是沁河最大的支流。沁河向南流經安澤、陽城縣出山西省境,境內河長360 km,流域總面積為10 700 km2.沁河在山西境內屬于河流的中上游段,上游區河段長224 km,流域面積為4 990 km2,中游區河段長139 km,流域面積為2 683 km2.
流域內主要文化類型為沁河文化和士族文化。具有兩萬多年歷史的下川古人類遺址的發掘,證明了這里文化淵源較早,是中華民族的發源地之一。明末清初的動亂年代,為了避免兵匪搶劫,一些達官富商紛紛就地堅壁固堡,以求自衛。這些數量眾多的堡寨聚落技藝精良,功能齊全,其出于防御功能的規劃設計思想對當今實踐仍有指導意義,具有很高的科研價值。聚落的規劃選址充分考慮了功能要求,依山而建,順勢而為,體現了古人的安防設險需求。
傳統村落集群主要分布在沁河及其支流兩岸,以眾多太行堡寨聚落為代表。這一時期最重要的幾個古堡有竇莊堡、砥洎城、郭峪堡、皇城堡、郭壁堡和湘峪堡等,集中連片形成了沁河古堡群。古堡群主體建筑建成于明清時期,是住防兼備的堡寨型重鎮,見證了昔日家族實力,充分展現出較強的防御功能。聚落多利用自然山水作為天然的防護屏障,以二層樓院為主,“四大八小”的布局形式最為普遍,即院落居中布置,由四間大房和四角耳房圍合而成[13]。院落寬大方整,與汾河流域的晉商大院相比更寬闊,能夠獲得充足的日照。這些堡寨依山傍河,憑險據要,以防衛自守、日常居住為主要功能,已成為山西聚落遺產中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
本文采用定量與定性結合分析的方法,對山西省傳統村落在流域視角下的分布特征及聚落特色進行深入研究,得出如下結論:
1) 山西省傳統村落空間分布類型為凝聚型。具體到不同流域內:汾河、滹沱河、沁河和漳衛河流域內的古村落空間分布類型為凝聚型;黃河與大清河流域古村落空間分布類型為隨機型;永定河和涑水河流域古村落空間分布類型為均勻型。
2) 山西省傳統村落呈現“一帶三團多散點”的空間分布格局,即依托河流水系,主要形成一個村落聚集帶和三個村落聚集區。69%的古村落分布于黃河水系。
3) 山西省傳統村落具有近水分布的相似性,及上中下游、干支流、左右岸的差異性分布等規律。約83%的傳統村落分布在距河流5 km以內的區域,但總體分布數量呈中下游多于上游、支流多于干流、左岸多于右岸的規律。
4) 不同流域內民居風格不盡相同。黃河流域以錯落有致的窯洞建筑為代表,汾河流域以氣勢恢宏的晉商大院為代表,沁河流域以固若金湯的堡寨聚落為代表。
聚落產生、發展與河流水系關系密切。山西各流域囊括的聚落類型、民居形態等人文內涵極其豐富,流域是文化交流的廊道,傳統村落在流域內的分布即體現了流域的文化交流功能。傳統村落是文化傳承的載體,它是地域自然環境和獨特人文環境的綜合反映,是人地關系的物質表現[14]。本研究有助于深入理解流域文化和地域特征,可為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提供有益啟示:保護應從整個流域單元入手,以水為線索,著眼于聚落本身。充分利用流域紐帶維系統籌沿線的村鎮節點,打破單一聚落的孤立保護局面。實現整體保護,打造區域文化遺產協同發展態勢[15];發展要面向當前需求,針對上、中、下游的文脈特色,實施區域治理的差異發展戰略,結合不同區段人地關系,在保持傳統村落肌理完整性、歷史原真性、生活延續性的前提下,進行合理有序地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