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菜呀喝酒

◎薛小玲

要說這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

那時候單位里沒有保安，看大門的是倆老頭，一姓祿，吝嗇小氣，被人沾一毛錢光便會坐立不安憤恨難平；一姓李，魯莽粗糙，家貧如洗偏又嗜酒如命。

兩人是倒班制，十二小時一換班，門崗有煤火，公家的煤隨便燒，沒人計較，便都在家捎菜捎糧自己做飯，不得不說，生活水準高下立判，老祿頭每頓飯都葷腥油大，做飯時從大門口走過的人都會使勁兒吸溜鼻子，夸上一聲香！

老李頭家里條件差，每次都是蘿卜青菜，甚至有時候連蘿卜青菜也混不上，一小撮腌得齁咸的咸菜便能對付一頓，但這老頭喜歡喝酒，自然不是好酒，連瓶酒也混不上，是自己拿個塑料壺去商店灌的散酒，辛辣嗆鼻，每次他一擰開壺蓋，那辛辣的味道能沖到大門外，不用說，肯定是酒精兌的水。

菜無好菜，酒無好酒，但興致不減，每一次他都能喝得五迷三道，這個人，不喝酒的時候還算理智，但只要一喝酒就粗放起來了，忘記了老祿頭的寡酸，忘乎所以地去老祿頭的櫥柜里翻出菜來大吃二喝起來，敢情，他也知道好菜就是好吃，卻忘了被人家發現時那厭惡的嘴臉。

沒錯，老祿頭對他是嫌惡的，一是自家生活條件上等，看不起下等人，再者老李頭總是偷吃他的菜，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自然無法忍受。開始他倒是也婉轉地用言語敲打過幾次，但不奏效，老李頭是個粗人，凡事你不挑明了說，他便懶得多思多想，況且，兩人共事，吃你點菜，不是大事，吃吃喝喝的事，能是大事嗎？

遇上這樣一個榆木疙瘩，可把老祿頭恨壞了，卻又不能翻臉，都是幾十歲的人了，為口菜翻臉多不好看，于是他借口說屋子里有老鼠，一把鎖鎖了自己的小柜子，按說人家都這樣了，你該醒醒了吧？但是不，老李頭依然死不悔改地惦記著老祿頭柜子里的那點吃食，他琢磨了很久，竟然被他琢磨到了一個好辦法，他用改錐將那柜上的螺絲擰掉，偷拿點兒再原封擰上，老祿頭這個氣呀，硬是好幾天吃不進飯，為啥？肚子氣得太疼。

老祿頭也開始琢磨，小柜子不能用了，棄之！他把菜裝在塑料袋里系在床腿上，而且是靠墻那邊的床腿，很艱難哈，每次都得把床拖出來一尺多，爬床上把菜系好，再費勁巴力地把床恢復原位。

好幾天，老祿頭的菜們都平安無事。

老祿頭這個得意呀，嘿，你個偷吃鬼，我叫你吃！

這下可把老李頭饞壞了，不是有那么句話嘛，由奢入儉難，隔三岔五地吃慣了葷腥，一下子被斷了癮，這滋味，多難受？

可他又找不到人家的菜，也觍著臉問過，祿老頭說天氣熱了，捎的菜不敢多，多了怕餿！

還沒容老李頭想出破敵大招，兩人就一起被單位辭退了，門崗換了年輕的門衛，倆老頭卷了鋪蓋各自回家。

俗話說遠親遠親，人可能就是這樣，每天都得見面時互相煩得不行，離得遠了卻又想念十分，那天老李頭突然就很想老祿頭了，便騎著破自行車去老祿頭家。

到了才知道出大事了。

老祿頭病了，大病，腸胃上的癌，檢查出來已經是晚期，醫院都不收治了，躺在家里等死。

老李頭的心像是被粗鹽腌過的咸菜一般，齁苦得難受，老淚縱橫了一臉，哽哽咽咽地哭。

老祿頭讓老伴做了一桌子的菜，兒子扶著他坐在桌前陪老李頭，菜是好菜，酒是好酒，但老李頭硬是吃喝不進，倒是老祿頭豁達起來，說了很多兩人共事時候斗智斗勇的糗事，兩人哭了笑，笑了哭，嗜酒如命的老李頭破天荒地沒有喝醉。

當中只過了一個多月，老祿頭就去世了，老李頭也戒了酒，只是每逢老祿頭的忌日，他都會買上一瓶好酒，拎上倆菜去那墳頭坐會兒，跟老祿頭絮絮叨叨地扯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