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歌（外七首）

劉年

出塞歌

經四川盆地，柴達木盆地，塔里木盆地

上天山公路，在鐵力買提達坂，吃了一團雪

經準噶爾盆地，出玄奘的星星峽

由河西走廊，過黃河，過長江，回永順

一個人，一輛摩托，行程9709公里

歷時32天， 遇雨18天，沙塵暴3次，冰雹1次

瘦了9斤，摔車4次，流淚3次

帶回了塔克拉瑪干的沙塵少許，在肺里

帶回了昆侖的陽光，在臉上

仔細的話，你能從我的眼里，看到星星峽的月光

能從我的安靜和孤獨里，看到天山的雪

在陳家坡獨坐

每一棵樹，都有性情和樣子

那些認識的樹，卻不會像人一樣，走過來

要你客套，要你陪笑

喜歡看山。一起爬過的山

不會像人一樣散開，十多年了

等也等不到，找也找不到

目光是有重量的，本來要去遠方的云

被你看成雨，落了下來

孤獨和寂寞

孤獨和寂寞都是病，但又明顯不同

寂寞，來得快去得快;孤獨，卻深入骨髓

在繁花里，在人群中，在酒桌邊

在傾訴后，得到緩解的，叫寂寞

在昆侖山上，在星空下，在風雪里，在沙塵暴里

在狂奔后，在痛哭后，在懺悔后

在死神面前，得到緩解的，叫孤獨

全世界，至少有一兩億人，可以治好你的寂寞

卻只有一兩個人，可以減輕你的孤獨

春泥歌

大地軟下來了，什么都可以穿透它

瓜秧，豆苗，草葉，竹筍，蛇

什么都可以在上面寫詩

雞爪、狗腳、鴨掌、牛蹄、豬蹄

不知名的鳥跡，大大小小的鞋印

有的潦草，有的工整，有的圓滑，有的深刻

一串赤腳，魚群一樣，上了田埂

跟著老農和他的水牛，游進了小溪

大地軟下來了，青蛙跳起一米多高，都摔不痛

熄燈號

號手似乎在懷念什么人，反復了三遍

最后一遍，沒忍住，銅號，吹出了嗩吶的嘶啞

風也在吹，峽谷是另一只銅號

整個小鎮，只有我的篝火和昆侖山的月亮，沒有熄

從碗米坡，到里耶，再到桑植

離開的路，很快又會找回水邊

千方百計也要回

大多數時候，酉水怎么彎，路就怎么彎

路與酉水，相依為命

摩托車，因此有了獨木舟的起伏

到了里耶，路離開酉水，往山里去了

一個又一個急彎，是路一次又一次地回頭

摩托車，因此有了離別的艱澀和沉重

直到在陳家河鎮

遇到豐滿而體貼的澧水

父親送我上車

都無能為力

他無力阻止自己咳嗽

我無力阻止自己

去昆明打工

肝在硬化

腦動脈在硬化

風在硬化，世界在硬化

他捧著肚子

像捂著滿腹的苦水

曾經無所不能的英雄

老成了路邊的槐

上車的時候

他告訴我，一個人在外

要注意身體

多吃肉，少熬夜

每個字

都講得很慢

一筆一劃

工整得如同遺囑

半年之后，回過頭去看

那真是遺囑

農民頌

不下雨，擔心;下雨了，也擔心

雨太大，擔心沖垮田埂

雨太久，又擔心錯過了揚花

小賣部里的年輕人

是靠泥工手藝為生的

真正的農民，是肖二哥

扛著釘耙，戴著竹笠，在雨里看雨

眼神像詩人一樣憂郁

他的秧苗、煙葉、苞谷、黃豆

甚至大白鵝

都是分行排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