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林
25日,突尼斯總統賽義德宣布解除總理邁希希職務,同時解除所有議員的豁免權,凍結議會,并宣布將任命新總理。賽義德做出解除總理職務的決策,直接原因是現任政府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不力,缺乏有效措施提振經濟并解決失業問題。就在賽義德做出這一決策之前,突尼斯爆發大規模游行示威活動,示威者要求解散政府和議會,并在部分地區與警察發生沖突。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突尼斯政局動蕩與經濟蕭條的困境由來已久。
突尼斯被西方媒體視為中東劇變唯一“成功”的案例。按照西方機構的統計,突尼斯在全球180個國家中,言論自由程度從2011年的150位提升至2020年的72位。然而,透過現象看本質,突尼斯的實際狀況始終并不樂觀。
一方面,政治碎片化趨勢明顯。在2011年本·阿里倒臺后,突尼斯由威權強人統治轉向議會民主政體。在“茉莉花革命”后首次進行的選舉中,就出現了81個政黨和獨立候選人。此后,這種政治碎片化狀況始終伴隨著突尼斯的政治進程。就在賽義德總統宣布凍結議會前,突尼斯議會中沒有任何一個政黨持有超過1/4的席位。這種狀況使突尼斯政府缺乏足夠的能力應對挑戰。當前,突尼斯是北非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在第四波疫情沖擊下,突尼斯疫情防控壓力巨大。而突尼斯經濟嚴重依賴旅游業,疫情形勢直接影響該國旅游收入和相關就業。即使沒有這場疫情,突尼斯同樣飽受政治癱瘓、官員腐敗、國家能力弱化之苦。不少突尼斯人對現狀日益感到厭倦。蓋洛普民調顯示,64%的突尼斯人不信任本國政府,79%的受訪者認為當前政府比本·阿里時期更加腐敗。
另一方面,經濟狀況今不如昔。據統計,2010-2019年間,突尼斯GDP下降12%,人均收入下降18%。年齡在24-39歲的年輕人30%沒有工作。2020年GDP下降11.5%。2019年,突尼斯向世界銀行、非洲發展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借款超過30億美元。這些借款只有15.5%用于創造財富、減少失業的生產領域,其余都用于政府日常開銷、購買消費品和發放工資。
在此背景下,許多突尼斯人甚至遷怒于引發“茉莉花革命”的自焚小販布瓦吉吉,認為是他毀掉了突尼斯的正常生活。英國《衛報》調查顯示,84%的突尼斯人認為“阿拉伯之春”后貧富差距擴大,59%的人“不會原諒當時的革命者”。近年來,幾乎每個“茉莉花革命”周年之際,突尼斯都會爆發大規模民眾抗議活動。僅2019年,突尼斯就發生了9000多起社會抗議。突尼斯參加極端“圣戰”組織的平均人數也位居世界之首。
在筆者看來,突尼斯現狀與“茉莉花革命”之后的政治轉型直接相關。
集中式政體原本是阿拉伯國家的政治傳統和常態性現象,是諸多客觀因素共同塑造的結果。阿拉伯國家在贏得國家獨立后,大多面臨著國防安全、經濟發展、國族建構等多重任務,要實現趕上發達國家的宏偉目標,大多選擇通過集中式政體來強化資源汲取和分配能力。從效果看,這種政體比分權為特征的民主政體更能有效地進行社會政治動員,并使阿拉伯世界獲得世界性影響。
近幾十年來,一些阿拉伯國家出現治理危機乃至最終爆發“阿拉伯之春”,主要癥結在于當權者日漸背離人民,將服務多數民眾轉向服務少數精英,乃至完全服務于家族利益。政權從服務人民的國之公器,變成為少數權貴撈取好處的方便工具。這樣的統治模式當然會引起民眾的反感和反抗。
衡量政治治理優劣主要看兩大標準:一是代表性,即政權的階級基礎問題;二是有效性問題,即政府權力能否有效行使。毫無疑問,代表性強和有效性強的治理模式,無疑是一種“好的治理”。比方說,一把刀非常鋒利,這應是優點而不是缺點,關鍵是“刀把子”握在誰手。正確做法是讓好人掌握“刀把子”,而不是將刀變鈍。正如亨廷頓所說:“各國之間最重要的政治分野,不在于它們政府的形式,而在于它們政府的有效程度”。
西方“民主萬能論”的問題在于,引導人們簡單地將所有問題和弊端歸咎于政體本身,而不是幫助人們認識導致結構性困境的癥結所在。在2011年中東劇變后,在國家何去何從的轉型歷史關頭,一些北非國家將打碎原有政體、轉向分權政體視為頭等大事,將“民主轉型”作為紓解困境的制勝之道。這實際是個“把刀磨鈍”的過程。列寧曾說過:“任何革命,只要是真正的革命,歸根到底都是階級變動。”照此衡量,“阿拉伯之春”不是一場具有更大歷史進步意義的社會革命,而是一場“只開花不結果”的“革命”。▲
(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
環球時報2021-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