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卓力格圖從蘇迪婭翅膀底下鉆出去,河谷填充著密密實實的白霧,伙伴們近在眼前也看不清。
起風了,風從黃河上游挨著水面襲來,在濃霧中沖出一條通道,現出那么清澈的漿液,漩渦、水花和波紋晶瑩剔透,像是流動的光芒。
“這么清的水也叫黃河,真冤啊!”卓力格圖說。

“長江就不一樣了。”阿茹娜說。
“怎么不一樣?”卓力格圖問。
“看到長江再說。”阿茹娜微笑著說。
風大起來,兩岸現出來了,又現出岸邊的高山,現出上方一帶灰藍色的天空。那些霧一邊變化形狀,一邊縮小體積,像哈達一樣飄到黑松林上空和阿尼瑪卿山肩上。此時阿尼瑪卿山多么高大,像是一夜長了不少,山頂沐浴著金色霞光,如同奇珍異寶。
“嘎——”大頭領率先起飛,二頭領跟上,然后是整個鶴群。
他們來到高空,后方是層層疊疊的山峰,峰頂白雪燦燦。前方也是層層疊疊的山峰,卻比阿尼瑪卿山矮多了,雪也少多了。
頭上的天空藍藍的,身后的朝陽紅紅的,四面八方空氣清澈,幾乎能夠望見無限遙遠的地方。鶴群發出愉快的叫喊:“天氣真好!”
地面的景致紛紛后退。不知何處傳來奇妙的聲音,如同和風長吟,夾雜著泉流錚錚,既像從天穹飄搖而下,又似從大地繚繞而上。紅日當空,沒有一絲云彩,聲音從哪兒來的呢?
卓力格圖從未聽過這么美妙的聲音,聽著聽著,感覺身體變成了音符。看一看奧敦格日樂奶奶,她的目光變得多么祥和。其余鶴兒也是如此,眼中柔柔地散發著吉祥的光芒,照在他們身上的陽光也是吉祥寧靜的。卓力格圖雖然好奇,但沒有開口,那音樂是如此平和,卓力格圖的心兒好似圣潔的花朵,一瓣一瓣從容開放。
飛呀飛呀,美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前面群山之中現出一座石峰,雖然不是最高的,但它竹筍似的拔地而起,腰際以下沒入云海霧洋。朝東這一面巖縫里長出幾株挺拔的古松,蒼綠秀美,似乎感覺不到季節的變換。峰頭像個螺尖,頂端平平的,崖邊立著小亭子。亭子里盤腿坐著一位老人,身穿青袍,頭綰高髻,雙手持著洞簫。
大頭領高聲說:“孩子們,那是我們的老朋友。”
這時飛得近了,小麻雀和小鶴們才發現亭子外邊,地上這兒一堆那兒一堆,全是好吃的東西哦,各種菜葉,還有稻谷和玉米。孩子們興奮極了,大伙兒全都興奮極了。他們落在亭子外邊,快活地吃起來。
老人不再吹簫,走出小亭子,那么友善地看著鶴兒們,臉上露出開心的微笑,說:“又見到你們了!好好吃吧,別客氣!”
鶴兒們吃得飽飽的,展翅升空,在老人頭上盤旋,咕咕嘎嘎鳴叫一番,繼續行進。小麻雀回頭一瞧,老人又坐在小亭子里吹起簫來了。
日暮時分,鶴群落在群山之中一個小湖邊,沙灘白白的,湖像一塊翡翠鑲著銀邊。這兒沒有什么可吃的東西,飲了水,鶴們就地歇息。
小麻雀嘰嘰喳喳地說:“幸虧遇到吹簫的人。”
奧敦格日樂奶奶說:“那位老道長叫琉璃子,年年在那兒等我們,明天春天我們回來的時候還會見到他。”
晚上又下雪了,瓊花瑤瓣,看似輕盈,積在背上卻像枷鎖一樣沉重。鳥兒不時要活動翅膀抖落積雪,真是無法入眠。阿茹娜這個小隊將奧敦格日樂奶奶圍在中心,卓力格圖照舊鉆進蘇迪婭翅窩里。
大雪越下越緊,幾米開外什么也看不見,近處卻閃爍著幽微的雪光。剛開始還能聽到湖波動蕩,半夜耳畔就只有風唳聲雪落聲。
黎明雪停了,昨日的湖面變成白茫茫一片平地。四周的山嶺全白了,到處銀光閃耀,直映晴空。
大頭領率眾起飛,又有好幾只蓑羽鶴留在原地,變成了雪雕。
銀裝素裹的群山在后退,蓑羽鶴們有力地扇動翅膀,不論橙黃色的還是紅色的,眼睛里都閃耀著晨光。奧敦格日樂奶奶也格外精神,不甘落后哪怕是半個身位。
這是山的世界,也是雪的世界,昨夜那場大雪把地表嚴嚴實實覆蓋起來。山峰挺立,如同白袍巨神。峽谷堆雪,恰似銀色巨蟒。陡峭的懸崖露出青黑色的巖石和老樹。河流變得窄窄的、黑黑的,如同墨玉。
“嘎——第一道門檻到啦——”大頭領的聲音那么高亢,似乎要告訴整個世界,“前頭就是巴顏喀拉山,長江、黃河的分水嶺,八百公里長,飛過去就到長江了。”
鶴群飛臨巴顏喀拉山,山頭巨浪一般沖向天空,峽谷間形成長長的冰川,谷底不時見到湖泊,倒映著山峰天空,也倒映著鶴群,多么心曠神怡。此時朝陽在后,雪山金光閃閃。而當鶴群擦著一座山峰飛過,冰云瞬間遮天蔽日,雪花恣意拋灑,世界掉入陰暗之中。
“保持隊形,平穩上升。”大頭領鎮定地發出號令。
鶴兒們互相提醒著穿過冰云,上方又是陽光燦爛、晴空萬里。往下一瞧,層層白云海浪一樣翻騰,山嶺如同暗礁時隱時現。
飛行數十公里,山形依然險峻。卓力格圖心想,這座大山長達八百公里,卻不過是大公雞的一枚尾羽。大公雞明明就在下方,可它那么大,大得看不到全貌,多了不起啊!
又飛數十公里,山勢稍稍變低,下方峽谷出現一條溪澗,冰雪融水沖擊著亂石,浪花飛濺好似白鳥翔集。
再飛數十公里,山勢陡然升高,深峽之中一條蒼碧的激流從西北方咆哮而至,又朝東南方飛馳而去,如同千軍萬馬,聲勢驚人。
“通天河到了,孩子們。”
大頭領率眾沿河飛行,來到一座公路大橋附近。這兒河面開闊,南岸一株古松,邊上還有一座碑亭,江邊水中突出一堆礁巖。
天色將晚,不見人蹤,鶴群降落在河邊,紛紛飲水洗塵。
大頭領指著那堆礁巖,說:“孩子們,那是曬經石。傳說唐僧取經返回的時候曾在這兒落水,把弄濕的經書放在礁石上曬。”
阿茹娜說:“卓力格圖,你不是想看長江嗎?這條通天河就是長江。長江全長六千多公里,從頭到尾一路改名字。發源地在唐古拉山脈主峰西南側,冰川融水形成納欣曲,是一條淺淺的小溪。下行二十多公里與切美曲匯合,叫作沱沱河。過了下游當曲口叫作通天河。又過先前看到的那座大橋叫金沙江。又過下游岷江口叫川江。湖北枝江到湖南城陵磯一段叫荊江。進入江蘇一直到東海叫揚子江。如果把長江比作一條長龍,入海口呈喇叭形的就是張開的龍嘴,當中有個崇明島就是龍舌。好幾個大城市在這條長龍身上,上海在龍下巴上,南京在龍頸上,武漢、重慶在龍腰上,中小城市不計其數。沿江還有幾個大湖,洞庭湖、鄱陽湖、太湖、巢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