慚江
石 匠
刀鋒可以殺死一個人
也可以救活一個人
鏨刀下,十枚手指漸漸有了石質的感覺
——石頭在向肉質里前進
他向石頭鑿下兩刀
石屑朝自己刻出三小刀
菩薩的臉不斷趨于光潔清晰
他的臉不斷趨于粗糲模糊
幾十年里,他和一塊石頭互換了身體
重陽節,在北山公園
秋天的陰和陽誰都無法逼退誰
我可以揩下外面陽光上的蠟質來
而深坐在桂樹下的人,感覺陰涼向外推
香氣可以五步外殺人
北山公園
裝著收集桂花的小女孩,推銷產品的異鄉人
正在排練的腰鼓隊,健身者,推嬰兒車的父母
登高者,俯身者
柵欄外的宣傳促銷車緩慢前行,手指一伸
就可以像玩具一樣抓起來
——我們在此圈地獨立,但每個人來路不明
今天正好周末,人世好像是扁平的
唯一和重陽節有關的是北山的一點高度
恰好可以俯瞰人們低首生活
塵世有些涼薄了
我小心收集一些游絲的愛,把自己濺回街面
禱 詞
她放下刀子嘴,一個人念念有詞
她放下身段,腰椎間盤突出的舊疾
恰好形成乞求的模樣
她抬起輕度白內障的眼神,恰好看似迷茫
他猜測,可能一個人到集市上買過蘋果桔子
到村口小賣部買過明燭線香
可能,有些習慣已結成石粒
——在無限松動的記憶中
他清楚,她的禱詞里有許多語病
有許多復制和顛倒,夾雜若干過分祈求
她像交代小時候的他,交代老天
——在鄉下女人眼里,老天如此樸素
那么乖小,卻力量無邊
而他那么大,有時不堪一擊
就像現在:發現每年同一天的秘密
時間里,有一種薄
再一次經過中環西路廣場
尚品家園的下半截,霓虹已開始燃燒
上半截聳在夜空中,有天氣的涼意
兩年前,那里有一個婦人從23樓跳下
現在沒有了痕跡
大理石地板平整,仿佛走失的不是她
而是她的痛苦
我數著找到事件的窗口
那里燈火柔和
瓷磚把它砌得很完好
寒潮初至,街道空曠
偶爾有一片銀杏葉落下來
好像穿著輕袍子的人。我極力攫取
那些墜地的細聲
春天,和一片葉芽秘密交換肺葉
毛玻璃,肺泡,支氣管,切片
呼吸急促下的濕啰音,電解質和情緒同步紊亂
連日陰雨
有時毛玻璃在天空,有時在水面
咳血,陽性,白細胞總數和影像
窗外也有影像,我們常看著
全城人的肺都吊在胸前,發慌式地聊天
云樹綽綽,一株紫玉蘭在火紅地呼吸
嫩葉和肺葉,都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