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
教育真是個怪物,現在人人喜歡,現在又人人恨她。人人追求優質教育、高標準教育,可是在實際生活中,追求到的往往卻是最劣質的教育。奇怪的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有些家長即是如此,哪里升學率高,就把孩子往哪里送,不管是不是火坑。這樣極端的學校,學生缺少自由,如同進了集中營,可是家長,包括有些高素質、高學歷的家長,也是如此。甚至,教育部門的、科研部門的家長,有的也是如此。前幾年,我即遇到北京的教育官員,把孩子往這樣的農村學校送。更有過分的家長,綁架學校,要求給學生增加學習負擔,要求多上課、多作業、多延長在校時間,達不到要求、滿足不了自己的愿望,還會投訴。有些學校挺不住,由著家長掌握方向盤,師生高負荷工作與學習。
再看看老師又如何呢?教育的大道理,人人懂:學校要全面發展、老師要全面發展、學生要全面發展。可是面對實際,在行動中會作出非理性的選擇。加班加點,一心為考試成績。各有表現不同:搶課成風,一有空隙,就去課堂,占領陣地。瘋狂布置作業,作業越多越好,更有甚者,采用多本練習冊,自己也沒有做一遍,練習冊上有錯,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布置下去,學生憋在那里做不出來,一憋就是一兩小時。每個學科老師都想著自己的學科、自己的學科利益,唯有加重學生的學習負擔,學生苦不堪言。教師把考試成績作為硬道理,把其他教育活動作為軟任務,可做可不做。前幾天,聽說在一所江南名校,有一個班級竟然兩年來沒有上過一次班會課,把班會課,改成了作業課。班主任振振有辭:我們不要虛的班會課,這些沒用的東西我們不要。
可是,教育行政部門,大會小會傳達政策文件,三令五申要推行素質教育。怎么還是這個樣子?
說實話,可高考、中考出分的時刻,教育行政部門如何不緊張。私下排隊,給區域排隊、給學校排隊,左右分析、前后分析。這些內部資料,內部分析的情況,更快就傳到了社會上、傳到了學校里,如何能不成為學校教育的實際風向標、發展導向?不時會聽到,因為某所名校,因為高考成績下跌,校長被免職,尋找種種理由,讓他離開這個學校了事,有的不妨采取明升暗降的做法,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教育之怪,大家已經是見怪不怪。人人痛恨,人人又“愛”它。國家下決心要改變它,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下重拳,要去解決它,為何還是解決不好。不久前召開的全國教育大會,明確指出教育有五個痼疾:——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這五個痼疾,還不是孤立的,還是相互聯系的,有的時候,在有的地方是以并發癥的情形出現的。有了分數才能升學,升學了才能有文憑。有了前三者,寫了論文才有用,分數、升學、文憑是實的,論文是虛的,到了一定程度,需要虛實結合,方能有帽子升官有作為。
我由此常想到魯迅的《藥》。魯迅筆下的夏瑜,于當下中小學不時地出現。許多有識之士,在自己的課堂、校園做著艱巨、艱苦的改變工作。可是只要考試成績上不去,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空的。什么課程改革、教學改革、課堂改革,什么學生為中心、教師為主導,什么核心素養,素質教育,盡管成效顯著,而考試成績上不去,能被肯定嗎?他們不是當下教育屆的夏瑜嗎?一句名言:“沒有分數,過不了今天,沒有素質教育,過不了明天”,這是教育權威說的話,又被大家所認可的話。表面看是教育改革的策略選擇,其實,是教育改革向分數屈服、投降的自白。夏瑜當然不會有“今天”,我們周邊有著太多的華老栓、夏四奶奶、花白胡子、駝背五少爺。
是我們都愚昧嗎?我們已經不愚昧了。每天都有的教育研討會、沙龍,高大上,幾乎窮盡教育的所有領域。可是,看看許多學校的現實呢?人人都在聲討,聲討片面追求升學率,片面追求北大、清華,聲淚俱下,可是,轉過身,自己又搞起了自己痛恨的東西。我曾注意當代的一些知名或著名文人的生平經歷。他們受到過迫害,甚至有的被迫害致死。可是,再往上追溯,他們也迫害過別人。被他們迫害的人,再往下窮究,他們也迫害過別人。人人幾乎都是受害者,人人也幾乎是害人者。到最后,人人都在控訴,一個個迫害者都消失了,人人都是受害者。如俗語所說,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然后,后浪成前浪,一浪又一浪,前后都在沙灘上,像不像當下的教育人?
解決這個問題,有藥方嗎?有人說,這是一個世界難題,至少是一個東方世界的難題。不過,我總有幼稚的想法。曾一度喝了點小酒,開車是沒事的,有多少人慘死在醉駕上。現在,全國聯手抓酒駕,不是被制止了嗎?動了真格,不管是誰,只要醉駕,有公職的先免了公職,個個都要送進大牢關15天,誰敢?誰片面追求升學率,誰迫害學生身體健康,加重學生學業負擔,像醉駕一樣處理,行不行呢?有用沒用呢?——或許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