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志剛
河南洛陽燒溝漢墓,是一處自西漢中期延續至東漢晚期的大型墓葬群,面積27萬余平方米,墓葬逾千,現已發掘200多座,其中出土古印四方。兩漢洛陽經濟至為繁盛,較官印而言,私印形妥字適、精能無儔,細節表達堪謂纖毫畢現。此文,筆者對“郭忠私印”等實物的形制特征、文字構勢、藝術趣味及時代風習等,試作簡析。
20世紀50年代初,文化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及河南省文化局等單位發掘清理了部分燒溝墓,隨葬品出土豐富。其中,陶器數量最多,共4700余件;此外,還有銅器、鐵器、鉛器、金銀器、漆器、玉石器、琉璃器和骨蚌器等2000余件,錢幣萬余枚。根據墓葬形制及墓中所出隨葬品的組合和類型的演變情況,可將燒溝漢墓劃分為六期:第一期屬西漢武帝時期,第二期屬昭帝時期,第三期屬宣帝至新莽及其稍后,第四期為東漢早期,第五期為東漢中期,第六期為東漢晚期。

郭忠私印

張福
迄今所見燒溝漢墓所出印章僅有四枚:其中三枚銅質,有鈕,印面皆呈正方形,印文為陰刻篆書;另外一枚有穿孔,印面為長方形,印文為陰刻篆書。具體說來:西漢“郭忠私印”,通高1.45cm,每邊寬1.5cm;“張福”,通高1.5 cm,每邊寬1.6cm;“郭躬印信”,通高1.2cm,每邊寬1.45cm;“賓親”,通高3cm,印面長寬為0.9cm×0.6cm。燒溝墓群的墓主,多已杳不可考。盡管出土印信可作為斷代的重要參考資料,但單憑印文中所涉及的姓名,尚不足以找到確切而豐富的對應信息。以114號墓出土的銅印“郭躬印信”為例,墓主或許正是東漢時任廷尉的郭躬。據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洛陽燒溝漢墓》中載:“后漢書卷七十六郭躬傳:‘郭躬字仲孫,潁川陽翟人也,家世衣冠……元和三年拜廷尉……永元六年卒官……’可知,郭躬是河南陽翟(今禹縣)人,世代在洛陽做官,卒于東漢和帝永元六年(公元94年)。雖然古來同姓名者很多,但這里它與墓葬本身所呈現的年代大體符合。”

郭躬印信
從文字結勢看,燒溝漢墓出土的四枚印章,形體變秦篆之修長與漢隸之寬扁,多呈方形,近于“滿白文”而又稍顯清雋。布局疏密相間,線條方圓互用,流暢而不失樸厚,毫無板滯、乖戾、纖巧的習氣。這與印章時代風格的流變大勢密切相關,漢初官私印章基本上沿襲秦代舊制,常見有“田”“日”字格,文字體勢亦與秦印相近,后來才逐步有所改變,新風漸開。秦印一般有邊欄與界格,大概到漢文帝劉恒之后,漢印方慢慢開始汰棄字格,迨及漢武帝太初年間(公元前104年至前101年),徹底擺脫邊欄界格。沙孟海《印學史》中提道:“西漢中葉以后,印章基本上已不用邊欄界格,文字逐漸向平方整齊一路發展,筆畫多帶隸意,與說文不盡符合,端重豐腴,填滿字格,當時也稱為‘繆篆’,取其結體綢繆縝密之意。”依照這種觀點,我們不難發現,“郭忠私印”與“郭躬印信”便是典型的漢代“繆篆”體式。
燒溝漢墓出土的這四枚印章均系私印,不像官印那樣,有相應的職官制度可資查考。從文物鑒定的角度而言,官印內容最好是文獻上未曾記載過的職官名稱,如此可堪“補史”,價值自然大增。而私印則恰好相反,歷史上若有過記載,便說明印主為當時顯達名流,印章身價隨之飆升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收藏界流傳甚廣的所謂“官印欲其不史,私印欲其史”的說法,便是這個道理。譬如郭躬其人,若能證明確系《后漢書》所載的東漢官員,那么這枚私印的價值,便較其他三枚更重。退一步說,縱然最終不能證實此郭躬即彼郭躬,但因偶然的姓名相同而引發的一番不無“朦朧”的求證過程,亦可使這枚“鑒藏線條”相對豐富的漢代私印平添魅力。

賓親
漢代是中國封建社會整體處于上升、進步的重要時期,社會各層面處處可見蓬勃生機與張力。在印章的方寸天地中,也同樣不同凡響。表面上看,漢印的總體特征無出“平正方直”四字,然而若仔細體味,其篆刻藝術的雄奇精妙也正是生發于這雍容蘊涵之中。這種“看似平淡卻奇崛”的表現手段,是中國傳統藝術苦苦追求的最高境界。同樣是平直方正,漢印或清秀,或渾厚,或端莊,或散逸,有著足夠豐富的審美取向。“平正方直”無疑屬于靜態美的范疇,而漢印之所以能夠做到靜而不滯,在于它能夠運用種種不同的動態方式來變化、反襯、對比這種靜美,同時又不改變其靜態美的基本風格。這種對動態變化“度”的把握,可以說是漢印藝術的精髓所在。分析起來,燒溝漢印中的四字姓名印,比兩字印更能體現漢印篆刻藝術中“滿”與“方”的特征。
漢代官印的大小為一寸見方,私印則一般小于官印,這些基本制度和具體形式一直沿襲到魏晉南北朝。就燒溝漢印實物看,四枚私印皆為白文(陰刻),邊長小于1.6cm,皆在常見范圍內。考古發掘報告顯示,這些印章多被放置于墓主頭部等重要位置,可見其在佩用者生前有著不可或缺的征信及美飾作用。漢印,尤其在漢代私印中,形制的種類繁復多樣。朱文、白文、朱白文相間印;兩面印、子母印、帶鉤印;飾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靈印,以及表現人物、禽獸、建筑的圖形印,等等,無不反映出漢代印工杰出的睿智和豐富的創造力。
相對而言,燒溝漢墓出土的這四枚私印,無論就形制還是印文,都顯得素雅端莊,以溫潤穩實制勝,絲毫沒有炫奇討巧的華美傾向。或許,這才是漢印所著意追尋的核心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