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韜

黃韜
出于社會經濟均衡發展的考慮,近年來中央政府和金融監管部門始終強調要引導信貸資源更多地向中小微企業傾斜,并將其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例如,把服務小微企業納入商業銀行的考核體系,甚至貨幣政策也突破了傳統上“控總量”的原則,使用了諸如“定向降準”這樣的“調結構”工具。這些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在審慎經營和風險防控等法定監管原則下,商業銀行自身的經營模式和客戶群體定位決定了大量中小微企業無法被完全覆蓋,這些企業的信貸需求依舊很難在根本上通過商業銀行的資金投放獲得充分滿足,因此中小微企業的信貸難問題實際上仍需要從商業銀行體系外尋找多元化的解決方案。
近年來,我國金融科技領域的快速發展為化解中小微企業的信貸難問題開辟了一條新路。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在金融市場上的應用已極大地改善了中小微企業的信用環境。掌握先進技術手段的科技企業,在金融市場上較傳統的金融機構而言,在信用信息獲取和信息分析能力方面具有顯著優勢,它們往往可以精確地對貸款申請人進行個性化的“用戶畫像”,從而完成有效的風險定價。
相較而言,新興的金融科技企業有服務中小微企業更大的動力和能力。這一方面源于金融科技的應用大幅度提升了有效反映客戶信用水平的數據的可獲得性,豐富了風控模型的數據基礎(例如成熟的金融科技企業的信用風險模型可以覆蓋三千多項指標);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隨著信息技術的普及,大量的商業活動需要通過互聯網平臺等信息系統來完成,各種交易行為的“留痕”很大程度上拓展了信用信息的范圍,大數據征信技術的普遍應用降低了金融機構和征信機構獲取及處理中小微企業信用數據的成本,從而使得金融科技企業有機會快速地通過無遠弗屆的互聯網系統去更加全面地有效評估中小微企業的信用水平,提升對特定客戶的風險識別能力。
事實上,過去幾年中國在金融科技領域的發展已經提供了普惠金融目標實現的一個有效渠道,同時中國的金融科技企業在世界范圍內正逐漸產生較大的社會和市場影響力。但是,金融科技在我國的發展中依舊面臨直接突破或間接規避既有監管法律約束導致系統性金融風險增長等現實問題,甚至可能呈現因無序化發展而淪為金融違法犯罪活動“外包裝”的惡劣情形。為此,我們需要全面評估和分析近年來我國金融科技領域發展的成敗得失,從理論和宏觀的高度給出未來我國在該領域的監管原則、方針與對策。
有鑒于此,筆者建議對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加以重視,以實現對金融科技企業的有效監管,從而保障其穩健有序發展:
首先,堅守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具體來說就是在監管規則和實施過程中應當進一步明確,除了旗下商業銀行業務板塊外,金融科技企業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直接或間接從事吸收公眾存款的金融特許業務,充分吸取P2P和非法私募“爆雷”的經驗教訓,嚴禁金融科技企業做“資金池”,杜絕平臺成為變相的信用中介,預防出現“影子銀行”。
其次,在具體監管工作實施上盡量落實“功能監管”原則。由于大型金融科技企業往往開展了全方位多領域的金融服務,且并不像傳統金融機構那樣“歸口”于某一特定的監管部門,因此在涉及金融科技的具體監管分工上,要避免“名大于實”或者“鐵路警察各管一段”的毛病,根據特定金融業務的屬性和種類,而不是提供金融服務的機構類型來決定監管職責的分配。為此,需要在制度和操作層面上協調好各金融監管機構之間的分工與協作,在“功能監管”原則之下,各監管部門的權力分配不是基于被監管機構的“身份”類型(即哪個監管機構對其發放“牌照”),而是其特定的業務類型。
得益于先進技術的應用,金融科技大幅度助推著我國普惠金融的發展。在這個過程中制定監管法律規則的目標在于以有效監管促進金融科技行業的穩健有序發展,同時還需要我們結合國際競爭新趨勢從促進實體經濟發展的角度去看待金融科技企業的發展壯大。
再次,進一步細化和完善中央與地方之間關于金融監管工作的分工協調機制。2017年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提出,地方政府要在堅持金融管理主要是中央事權的前提下,按照中央統一規則,強化屬地風險處置責任。目前,我國的金融科技企業所從事的金融服務不少是屬于由地方政府承擔監管職責的,比如小額貸款業務。金融科技領域的監管工作必然涉及中央與地方之間的分工協調,為此有必要細化既有的監管法律規則,明確市場準入標準的制定權歸屬和日常監管、事后風險處置工作的職責分配,避免出現審批權限爭奪或者風險防控職責推諉的問題。
最后,充分意識到新技術在金融市場上應用的積極價值,優化金融科技的監管制度環境。這就要求我們應當逐步改變既有監管體制過于剛性的色彩,避免陷入“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治亂周期。我們當下的金融監管體制因為立法權力和監管權力較為向上集中(尤其是審批性權力集中)的制度格局而導致了包括推動金融科技應用在內的一些金融市場變革要么停留在“合法守舊”的狀態中,要么就面臨創新的合法性依據不足的困境。因此,適當增加金融監管的彈性空間是推動未來現代金融科技更好地為“優化我國中小微企業信用環境、實現普惠金融”服務所必需的制度條件。
在全球范圍內,中國的金融行業歷來屬于“趕超者”的陣營,但這一狀況近年來正發生著改變,為我們迎來“彎道超車”機會的其實并不是存量的傳統金融機構,而是作為增量的金融科技企業。在這背后,既有我國人口、地域與市場規模對于大數據等新興技術應用的天然優勢,同時也得益于過去這些年監管部門總體上對金融科技創新所秉持的“審慎包容”的態度。
近來,關于互聯網平臺企業的反壟斷問題受到了政府部門和公眾媒體的高度關注。例如在2021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就《非銀行支付機構條例(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公眾公開征求意見,其中的部分內容回應了社會輿論的“關切”,尤其是該《征求意見稿》開創性地設了專門條文(第55-57條)對支付機構的市場支配地位問題進行了規定。但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我國的金融科技企業之所以能發展到目前的規模,其核心價值就在于科技與金融的深度融合。從發展實體經濟的角度來說,金融科技企業存在的意義也就在于通過新興科技提升金融的普惠屬性。因此,簡單地把金融科技企業看作是由金融控股公司與科技服務公司兩部分業務疊加而成是不合適的;金融與科技不再是兩塊各自獨立的業務,而是已經彼此交融、無法分拆的。
我們可以觀察到的一個現象是,近年來中國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的話語權加強離不開包括金融科技企業在內的創新型金融服務機構在世界市場上的成功拓展。金融科技時代,全球金融版圖面臨“重新洗牌”的機遇和挑戰,在這個過程中,有的國家保持著領先的優勢(比如美國),有些國家異軍突起(比如中國),有的國家則呈現出明顯的衰退跡象(比如歐盟各國)。造成這種差異化表現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各國的法律與監管政策(包括金融監管政策、競爭政策、個人信息保護法律)是否做到了各項政策目標之間的適度平衡,而不是想當然地把金融科技企業的發展視為威脅市場與消費者的洪水猛獸。因此,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扶持有國際競爭優勢的中國金融科技企業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繼續做大做強,也應當是我國未來的一個長期戰略選擇。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