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芳
摘要:解放區前期的工人業余創作重點通過展開對生產勞動的描寫和新舊社會生活的對比,忠實表現了工人自己的生活與感受,在整個解放區前期文學創作中深深地刻下了不可替代的“工人”印記。解放區前期工人業余創作的興盛,發生于解放區倡導“工農分子知識化”的思想文化背景之中,是解放區文化界在思想上高度重視、在組織上注重培養隊伍的結果。它從一個方面顯示并代表了解放區前期整個群眾創作取得的成績。在群眾創作方面,解放區前期文學為后期文學提供了經驗,后期文學則對前期文學作出了繼承和發展。解放區前后期文學的關聯性在群眾創作上同樣也有突出的顯現。
關鍵詞:工人業余創作;解放區前期;思想;組織;群眾創作
1949年7月,周揚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所作報告中稱:“毛主席一九四二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以來,最近七八年間解放區文藝”(亦即解放區后期文學)是“真正新的人民的文藝”,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工農兵群眾的文藝活動”,即工農兵群眾“積極地參加了文藝活動,并表現出了驚人的創造能力”①。其實,在從抗戰全面爆發到延安文藝座談會召開以前的解放區前期文學中,群眾創作也受到了重視并取得了比較顯著的成績。為了探究歷史真相,本文擬以《文藝突擊》(主辦者為陜甘寧邊區文化界救亡協會,簡稱“文協”)和《大眾文藝》(主辦者為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延安分會,簡稱“文抗”)所刊作品為例,對解放區前期的工人業余創作作出考察,藉此管窺解放區前期群眾創作的一般狀況,并以群眾創作為特定視點探索解放區前后期文學的關聯性。
一
《文藝突擊》《大眾文藝》刊出的工人業余創作所表現的內容比較豐富,它們涉及到前方和后方的多方面生活。田起的《七個》(《文藝突擊》第1卷第4期,1939年2月)刻畫了山西抗日前線八路軍的戰斗生活。作品寫活躍在呂梁山區的一支八路軍游擊隊派出的一個先遣班與敵人遭遇時不怕犧牲、英勇戰斗的故事。該班在執行任務的途中與敵人相遇,六人壯烈犧牲。作品不但以“戰地的夜色,顯得十分的凄涼”渲染了犧牲的悲壯,更寫出了唯一幸存者李仁作為一名八路軍戰士頑強的斗爭精神與博大的人道情懷。他不顧自己勢單力薄與敵人頑強戰斗,在以手榴彈炸倒敵人后又補上刺刀,而對敵人的那匹受傷的馬則“凝視半晌”、終于“不忍下手”。與《七個》所狀寫的前方戰事不同,雷弓的《勤務員陳小牛》(《文藝突擊》新1卷第2期,1939年6月)和柳風的《妻的條件》(《大眾文藝》第1卷第1期,1940年4月)所描寫的是后方現實生活題材。其中,前者“提示了一個有力的主題”,“具體地反映了延安工作大檢查中的現實生活”(見同期《編后記》)。最初,勤務員陳小牛對于同伴在檢查工作運動中獲獎心懷嫉妒。后來在指導員的教育和同伴們的影響下,他以“努力工作!努力學習!團結友愛!”這一“好漢子”標準要求自己,在好友朱裕生病到時替其擔起挑水的任務,最后,他也因工作出色而光榮受獎。后者則著意表現了解放區新的社會風尚。作品寫妻子因丈夫“在家里打人,罵人,抽洋煙不改”,而執意與之離婚;拿了離婚證后,她卻又表示:若丈夫“去打日本,我就等你!”于此,我們可以看出解放區婦女地位的提高和婦女價值觀的轉變。
工人業余創作雖然涉及到多方面的生活,但也有其表現的重點,這就是工人自己的生活與感受。在對工人自我生活與感受的書寫中,占據突出位置的是他們對生產勞動的描寫。這批工人作者均具有強烈的愛國熱情。他們中有人曾經目睹了日寇的暴行和國人奮起反抗的壯舉。例如,劉亞洛在散文《八月十四日》(《文藝突擊》第1卷第3期,1940年6月)中就記述了“八一三”事變發生的次日“我”在上海街頭的所見所聞與所感。從北四川路到外灘再到南市,“我”一路上聽到了“日本赤佬在外虹橋殺人”的消息,更看到了“上海燃起了爭自由的烽火,熊熊地狂燃”。也正是出于這樣一種愛國熱情,《文藝突擊》同期發表的趙鶴的詩歌《給職工大隊的兄弟姊妹們》宣示了工人們在救亡事業中的責任擔當:“在廣州、武漢相繼失陷后的今天”,為了“把日本強盜趕出祖國”,“我們工人階級”要勇于挑起這更重的“擔子”。
那么,“我們工人階級”如何切實擔當起“堅持抗戰”這一歷史重擔呢?當然,其最基本的方式就是“加緊生產”。因為只有加緊生產、開展生產運動,才能“使我們的生活條件能夠與戰爭條件相配合、相一致,以求得抗戰前途更順利的發展”②。許多工人業余作者不約而同地展開對生產勞動的描寫,其意也正在這里。由此,他們對生產勞動的描寫在繼承“勞者歌其事”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的同時,又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劉亞洛的報告《讓我也來簽個名吧》(《文藝突擊》創刊號,1938年10月)寫的是工廠遷移到某村之后工人的生活,主要是工人互助掃除文盲的活動。自然,掃盲的最終目的還在使工人提高水準,以更好地完成其作為“國防建設的先鋒”的“制造千支萬支槍,送給前線的英雄”的任務。
對于該篇報告提到的“制造”(即“生產”)的過程,之后出現的其他多篇作品作出了具體的描寫。1939年5月,《文藝突擊》新1卷第1期同時刊出了劉亞洛的《一三〇只油桶的計劃是怎樣突破的》和程海洲的《印刷廠的生產突擊》,都是直接描寫生產勞動的。1939年2月初,中共中央在延安召開生產動員大會。這兩篇報告所寫之事都是在這一背景下發生的。前者寫為了完成三月份制造130只油桶的生產計劃,丙組同志通過合理分工、優化流程和展開競賽,最后“超過計劃百分之九二”。后者寫印刷廠一百多工人為了“響應中共中央這一個有著歷史意義的偉大的生產運動的號召”,進行“生產突擊”。由于采取了提高勞動速度、展開勞動競賽等措施,生產上也取得了“很多驚人的成績”。
在上述兩篇以成人視角寫就的報告發表的次月,《文藝突擊》新1卷第2期刊出了侯金保所作的《我和菜油機的生活》。對于這篇僅有數百字的報告,《編后記》作了特別的推薦。之所以受到如此重視,主要在于它以孩童的視角和擬人化的寫法對生產運動作出了“親切,生動”而又“真實”的表現。在“我”的眼中,菜油機是“我的伙伴”。“我”之所以“愛惜它像愛惜我自己一樣”,給它油吃、給它水喝、還給它洗澡,是為了它能夠在生產中“多出點力”。不難看出,這篇作品所傳達的有關生產運動的內容與上述劉亞洛和程海洲的兩篇報告是相似的,但角度則顯得相當獨特、相當別致。
二
在工人業余作者對工人自我生活與感受的書寫中,除了對生產勞動的描寫外,對比新舊社會的生活也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這些工人作者大多是從異地來到延安的,他們經歷了兩個不同地域,同時也是經歷了兩個不同的社會和時代。他們對于兩個不同地域的兩種不同生活的感受是如此強烈,因此,在形諸筆端時,就使之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趙鶴將自己所作的長達120余行的詩歌命名為《兩個九月》(《文藝突擊》創刊號),即表露出了這樣一種強烈的對比意識。詩歌共有四章。其中前兩章寫“二年前的九月”在上海時的艱辛生活,那時,“我”時刻處在“失業,/饑餓,/寒冷”的威脅之下。后兩章寫“今年的九月”在延安的幸福生活:“八小時的工作,/一點不要你多做”,“工作后,/讀書、上課、開會、唱戲、打球……/什么都自由”。周而復在向外界介紹延安的文藝創作時特地提及此詩“簡直是一篇很完整的作品”,稱趙鶴這樣一個工人業余作者“和一般寫作的人比較起來并不十分遜色”③。
與《兩個九月》一樣,后出的黃華的《路》(《文藝突擊》第1卷第2期,1938年11月)、劉亞洛的《小伙伴》(《大眾文藝》第1卷第1期,1940年4月)和雷弓的《“越老越進步”》(《大眾文藝》第1卷第3期,1940年6月),均貫穿了對比的思路。這三篇作品對比新舊社會生活的立意是相同的,但是,在建構對比關系的方法上則稍有差異。大致說來,《路》與《“越老越進步”》采用的是《兩個九月》一樣的路數,所對比的是主人公前后的不同生活。前者是以第一人稱寫成的真實的“生活記錄”。由于主人公的生活在抗戰以后發生了巨變,這樣,其抗戰前后的生活就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他原本生長在華北一個窮苦家庭,六歲起給地主放牛。在母親暴病而亡、小妹被送到婆家后,他被地主趕了出來。后來,外祖父送他去敦文堂印刷局當學徒,他又受到師傅的打罵剝削。抗戰開始,八路軍來了。他終于從印刷局這個“地獄”中逃出,而“跳到為求民族獨立自由平等幸福、人類解放而斗爭的隊伍中來”“走上了一條光明的道路”。
后者中的主人公是銅模班班長貝明福,他與《路》中的“我”一樣也有過曲折的經歷。他1939年初春到邊區,之前在上海、漢口、西安等都市做過工。之所以他年近半百時還選擇來到邊區,重要原因之一是因為“聽說邊區是工人的老家,對待工人特別好”。在年底的工作大會上,他被評為“模范的學習老將”、領到了寫有“越老越進步”五個大字的紅旗。他獲獎時的講話刻意將“這兒”與“外面”作出了這樣的對比:“這兒沒有人吃人的事情,誰跟誰都是親兄弟……工廠要我們的不是血汗而是要我們學習!但是在外面工廠,你即使看一看報紙就得滾蛋!……這兒實在是——是工人自己的老家!”這真實地傳達出了一名飽經風霜的老工人對于新舊社會的認知與感受。
與《路》《“越老越進步”》中縱向的歷時性對比不同,《小伙伴》對生活在此地與異地的兩群人作出了橫向的共時性對比。該篇有一個副標題“青工生活的兩色畫”。“青工”是指未成年的工人,“兩色畫”指的就是兩個不同地域的生活情景。作品重點描寫機工班的七個青工在“中國的另一個地區”幸福地生活、學習、工作的情景。延安生活工作的環境使這批“投在抗日烽火里的孩子”得到了極大的發展,他們不但在后方生產中“不斷創造著模范的例子”,而且到前線去修理武器、直接為抗戰出力。作者因此發出由衷的感嘆:“他們站起來了,歌唱著,有著像志丹河一樣的年青和美麗。”在重點描寫延安青工的生活時,為了形成“兩色”的對比,作者還宕開一筆狀寫了在上海、青島等都市里的青工痛苦生活的面影。那里的青工“給投到生活的泥沼里去”,備受“凌辱”和“糟蹋”。無疑,后者的痛苦生活有力地反襯了延安青工生活的幸福。
綜上,《文藝突擊》《大眾文藝》刊發的工人業余創作真實地畫出了現實生活的面影,真誠地傳達了工人的感受。自然,在藝術表現上,這些作品還有諸多不足。它們大多顯得比較粗糙直露,還缺乏藝術上的精細與蘊藉;它們大多只是流水賬式地敘述了事件的過程,而未能塑造出性格豐滿、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未能以細膩生動的細節去開掘人物的心理內涵、去描寫復雜的人物性格——類似《七個》中李仁對那匹受傷的馬“不忍下手”補刀那樣的描寫在這類作品中幾乎是鳳毛麟角。盡管如此,它們卻以真實、質樸的風格,在以工人視角描寫生產勞動題材、對比新舊社會生活方面,留下了同時代其他作者創作不可覆蓋的“工人”印記。
三
《文藝突擊》《大眾文藝》在解放區前期文藝界是具有較高地位和較強影響力的。工人業余創作的作品在這樣的期刊上陸續發表,從中,我們可以見微知著、看出解放區前期的工人業余創作之興盛。那么,工人業余創作在當時為何能興盛起來呢?這有主客觀的雙重因素。解放區工人隨著政治、經濟地位的提高,必然會要求提高自己在文化上的地位、從而使自己在文化上的才華充分展現出來。而要使工人的這種主觀要求變為現實,則也需要具備一定的客觀條件。其中最重要的是要有供其發揮和展示其才華的舞臺。是解放區文化界在思想上對工人業余創作的高度重視,為之搭建了這樣的舞臺。《文藝突擊》《大眾文藝》是“文協”“文抗”主辦的刊物,它們對于工人業余創作的態度在解放區文化界是有代表性的。它們對工人創作的重視,大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開設相關欄目。欄目中持續時間較長的是“工廠文藝”。《大眾文藝》第1卷第1期的《編后記》這樣特別地宣示了該刊的主張:“本刊愿意盡量提拔新作家新人,尤其是工農大眾及學生青年”。“工廠文藝”等欄目的開設,正是貫徹從“工農大眾”中“提拔新作家新人”主張的重要舉措。《文藝突擊》從創刊號到第1卷第4期,均設“工廠文藝”欄目,其中前3期每期發文各2篇,第4期發文1篇,在每篇正文題目前標注出了“工廠文藝”字樣。之后,作為此欄目之變通的有“工廠報告”“工廠通訊”等。有的雖然沒有這樣的標注,但也對作者的“工人”身份特別作了說明。如《大眾文藝》第1卷第1期的《編后記》中寫道:《小伙伴》的作者劉亞洛、《妻的條件》的作者柳風都是“工廠”文藝小組的組員。
二是積極鼓勵與倡導。相關欄目的開設,已然顯現出了編者們高度重視“工廠文藝”的態度。與此同時,他們還通過編發《編后記》和相關文章對工人業余創作予以積極的肯定和大力的提倡。在多篇《編后記》中,他們從不同角度對工人業余創作作出了闡述和鼓勵,涉及工人創作的價值、前景等。在他們看來,“工廠文藝”是“這時代中間斗爭的真實反映”(《文藝突擊》創刊號),因而具有重要的認識價值。像《勤務員陳小牛》反映了延安工作大檢查這一重要事件(《文藝突擊》新1卷第2期);而從《小伙伴》和《妻的條件》作者的描寫里也“看得出邊區生活之一般”(《大眾文藝》第1卷第1期)。關于工人作者的創作水準,他們雖然看到了其參差不齊的一面,但是,對于工人創作的前景,他們則充滿信心,認為:只要工人作者“熱烈的努力”,則“一定會飛速的進步”,最后“成功的希望很大”(《文藝突擊》新1卷第1期)……
除在《編后記》中直接對工人業余創作予以鼓勵之外,編者們還通過編發倡導工人業余創作(以及與之相關的提倡“大眾文藝運動”和“培養大眾作家”)的文章,間接地表達他們的態度。1938年11月,林山在《文藝突擊》第1卷第3期發表《談談延安的文藝活動——提供一些材料和一點小小的意見》一文,在延安較早提出了“提拔與培養大眾作家”的命題,同時,他還高度評價延安依靠一部分進步的工人使文藝的種子“在工廠中生了根”,認為這“在中國的文藝運動上,可以說是新的一頁”。半年之后,1939年5月,《文藝突擊》新1卷第1期發表《從大眾中培養新作者》(署名“山”),對林山一文作出了積極的呼應。文章指出,要克服文藝大眾化方面存在的弱點,必須雙管齊下,除作家要努力參加實際生活、認識和了解大眾外,還要“培養大眾作家,從工廠,部隊,農村中提拔,教育,培養出大批新的文藝干部”。文章還對《文藝突擊》上發表的幾篇“工廠文藝”作品和同期劉亞洛的報告作出了較高的評價,認為它們是“大眾文藝的萌芽”、表現出了“一種新的氣息”,因而,“都是值得注意的”。此后近一年,1940年4月,蕭三(署名“小山”)在《大眾文藝》第1卷第1期發表了《談延安——邊區的“文藝小組”》。文章主要談的是“文藝小組”,但也涉及工人業余創作的評價問題。它指出,在陜甘寧邊區,“文藝更加普遍與深入的表現”是除了“文章下鄉”“文章入伍”之外,還發生了“文章入工廠”的現象;“工廠工人的情緒比較熱烈,他們擠出時間來學習、創作”,取得了較好的“成績”。在蕭三看來,這甚至成了“延安——邊區”較之國內其他地區重要的區別性特征,因而“值得特別表揚”。不難看出,兩個刊物所刊載的林山、蕭三等人的文章有關工人業余創作等方面的觀點是與《編后記》一脈相通的,它們與《編后記》對工人業余創作的倡導事實上構成了一種呼應關系。因此,編者們通過刊發這些文章,從另一個角度表達了自己倡導工人業余創作的態度。
四
解放區文化界不但在思想上高度重視工人業余創作,而且在組織上為之培養了隊伍。如果說前者為工人業余創作搭建了舞臺的話,那么,后者則為工人業余創作的興盛和可持續提供了強有力的組織保障。解放區文化界在組織上培養工人業余創作隊伍,其主要舉措是組織“文藝小組”并指導其開展活動。文藝小組“是根據大眾對文藝普遍的愛好和要求,而在自由民主的邊區所產生的一種群眾的文藝運動”④,因而從性質上說,它是一種群眾組織。盡管如此,從1938年文藝小組最初在延安出現開始,解放區文化界始終承擔起了對于文藝小組的教育、指導之職。在1941年9月30日之前,文藝小組由“文協”“文抗”領導;之后,文藝小組的組織工作更成為各機關學校的俱樂部自己工作的一部分,由其“負責將本機關學校對文藝有興趣的人組織到小組中來”⑤。
在《文藝突擊》《大眾文藝》存續期間,以“文協”“文抗”為代表的解放區文化界推動了文藝小組的成立,指導了文藝小組的活動,并以此種組織化的手段加強了對工人業余創作力量的培養。當時有一篇報道這樣寫道:在延安,“由‘文協推動的文藝小組,在工廠里、印刷機旁、總工會……不停的活動著”⑥。文藝小組是在“文協”“文抗”推動下成立的。張現的通訊《印刷廠文藝小組成立了》(《文藝突擊》第1卷第2期,1938年11月)記述該廠文藝小組成立時“文協”副主任柯仲平親自到會并發表講話,他要求“大家在勞動后克服疲勞努力去寫作及讀書”。
文藝小組成立以后,“文協”“文抗”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對文藝小組予以切實的指導和幫助。“文抗”還下設專門機構“文藝小組工作委員會”,專門負責文藝小組的領導工作。蕭三在《談延安——邊區的“文藝小組”》一文中較為詳細地羅列了“文協”“幫助與領導”之舉,如請人向他們作報告、出席他們的座談會、給他們改稿等。作為“文抗”主辦的重要刊物,《大眾文藝》從第1卷第1期起進一步明確了自己的辦刊定位,該期《編后記》稱:該刊是“對文藝小組及初學作家的一種帶教育性的刊物”。為此,該期發表了“專論述文藝小組的文字”,并表示:以后在“怎樣讀小說,寫報告,作詩”等方面要“請名家寫文章”予以指導,同時,“在本刊將設文藝問題問答欄,請讀者常提問題來”。稍后,為使文藝小組組員等“能有系統地了解文藝理論”,“文協”文藝顧問委員會還“特約延安作家每兩周在文化俱樂部報告一次”⑦。
為了給文藝小組組員更直接的輔導、以實現“質的提高”,在《大眾文藝》鼓勵“讀者常提問題來”的同時,“文抗”作家丁玲、蕭軍、艾青等根據“文抗”文藝小組工作委員會的安排,從1940年11月26日起到1941年3月31日止,共舉行了十二次巡回座談會,到基層與文藝小組成員開展面對面的交流,解答他們提出的有關“理論”“寫作修養”和“小組工作”等方面的問題。丁玲參加了七次巡回座談會后,寫成《什么樣的問題在文藝小組中》一文,發表于1941年2月出版的、由《大眾文藝》更名而來的《中國文藝》創刊號上。文章針對某些組員在創作中“只在斤斤的求其合乎理論的范圍”之現象,指出要張揚作者的主體性,“沉潛理智的去思考他所最熟悉的事,最被煽動的事”。1941年3月16日,在解放社印刷工廠舉行的第八次巡回座談會上,針對一個文藝小組組員提出的問題,丁玲又有針對性地指出:“天下就沒有安排一個奇奇怪怪的生活讓我們過的”⑧。她以此引導他們在寫作時要力戒獵奇的心態、要善于在平凡中發現生活的真諦。丁玲與其他“文抗”作家就是這樣,以巡回座談和撰文指導等方式對文藝小組組員擔起了扶植和引導之責。
總之,“文協”“文抗”通過推動文藝小組成立、指導文藝小組活動,有效地培養了創作力量。蕭三在《談延安——邊區的“文藝小組”》一文中指出:“提拔新的作家,新的人,新的中國的新人——文藝小組是很好的方向。”誠如斯言!在《文藝突擊》《大眾文藝》發表作品的近十名工人業余作者無一例外地均是工廠文藝小組的組員,他們分別來自三個文藝小組。其中,劉亞洛、侯金保來自機器廠文藝小組,雷弓來自八路軍總政治部印刷工廠文藝小組,而趙鶴等則來自解放社印刷工廠文藝小組。據載,截至1942年9月,解放社印刷工廠文藝小組成員另在《七月》《五月在延安》《邊區文化》《中國工人》《大眾習作》《星花》《文藝陣地》《新中華報》《解放日報》等報刊發表文章,合計共有20多篇⑨。可以說,這些工人業余作者都是文藝小組培養出來的。工人作者的業余創作顯現出了文藝小組活動的實績,而在“文協”“文抗”指導下開展的文藝小組活動則為在組織上培養工人業余作者提供了重要的機制和條件。
綜上所述,從《文藝突擊》《大眾文藝》所刊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解放區前期的工人業余創作重點通過展開對生產勞動的描寫和新舊社會生活的對比,忠實表現了工人自己的生活與感受,從而在整個解放區前期文學創作中深深地刻下了不可替代的“工人”印記。解放區前期工人業余創作的興盛,發生于解放區倡導“工農分子知識化”的思想文化背景之中,是解放區文化界在思想上高度重視、在組織上注重培養隊伍的結果。1939年12月,毛澤東在為中共中央起草的決定中指出:要“使工農干部的知識分子化和知識分子的工農群眾化,同時實現起來”⑩。正式提出“工農分子知識化”這一命題是在1940年前后,但與之相關的民眾教育方面的要求則早已提出11,學習文化事實上也早已成了許多工農兵的現實行動。對此,《文藝突擊》發表的多篇作品作出了描述。如趙鶴的詩歌《兩個九月》(創刊號)、野蕻的特寫《山水人物——邊區映圖》(第1卷第2期)和莎寨的小說《紅五月的補充教材》(第1卷第4期)就分別描寫了工人在工作之余“讀書、上課”、農村山洼里“婦女識字組在上課”和戰士武必貴學文化的情景和故事。工農兵學習文化、實現“工農分子知識化”,是“從大眾中培養作家”的前提和基礎;而培養出“由工農出身的文人,作家,知識者”(蕭三語,見《談延安——邊區的“文藝小組”》),則無疑是“工農分子知識化”的極具顯示度的成果。正是在這一邏輯的作用下,解放區文化界對工人業余創作予以了積極的助推,其本身也成了推進“工農分子知識化”的重要舉措。這樣,主觀層面上解放區工人業余作者發揮自己才華的要求,與客觀層面上解放區文化界的助推相結合,使工人業余創作的興盛成了一種必然,并使1930年代初左聯提出的通過“組織工農兵貧民通信員運動”等“從中產生無產階級革命的作家及指導者”12的目標得到了有效地實現。
解放區前期工人業余創作是同期群眾創作的一個部分,它從一個方面顯示并代表了解放區前期群眾創作取得的成績。解放區前期的群眾創作,并不僅僅局限在工廠,在農村、部隊等也同樣得到了深入的開展。以農村為例:當時,由于絕大多數農民不識字,他們自然無法像工人那樣從事書面創作,于是便轉向戲劇活動。主流意識形態對此因勢利導,提出要“開展農村戲劇運動,使農民自己來演自己的戲,服務于革命戰爭”。這促進了解放區前期農村戲劇活動的興盛。正如沙可夫后來所說,“華北敵后農村的戲劇活動,即在毛主席文藝座談會講話以前,就已經比較廣泛深入地開展了”13。在解放區后期文學中,為了普及工作的需要,“發展群眾藝術”在理念層面得到了更多的強調14,在實踐層面也得到了更富有成效的展開和推進,出現了數量更多、水準更高的像《窮人樂》那樣由群眾創作的作品。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得出解放區前期文學不重視群眾創作的結論。事實上,解放區前期文學對于群眾創作是積極倡導的,群眾創作本身也取得了顯著的成績。因此,我們可以說,在群眾創作方面,解放區前期文學為后期文學提供了經驗,后期文學則對前期文學作出了繼承和發展。解放區前后期文學的關聯性在群眾創作上同樣也有突出的顯現。
注釋:
①周揚:《新的人民的文藝》,載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宣傳處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紀念文集》,新華書店1950年版,第70、79頁。
②李富春:《加緊生產,堅持抗戰》,《解放》第65期,1939年2月。
③周而復:《延安的文藝》,《文藝陣地》第1卷第9期,1939年2月。
④延安文抗分會文藝小組工作委員會編:《文藝小組工作提綱及其組織條例》(1941年10月1日),《文藝月報》第12期,1941年12月。
⑤《中央文委關于組織文藝小組對延安各機關學校的通知》,《文藝月報》第10期,1941年10月。
⑥林茫:《我們的“文聯”成立了》,《新中華報》1938年9月20日。
⑦《文協舉辦“文學講座”》,《大眾文藝》第1卷第5期,1940年8月。
⑧高陽:《又五次巡回座談會風景錄》,《文藝月報》第6期,1941年6月。
⑨孫國林:《延安文藝大事編年》,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498頁。
⑩毛澤東:《大量吸收知識分子》(1939年12月1日),載《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19—620頁。
11如1938年10月,毛澤東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的政治報告中提出:要“廣泛發展民眾教育,組織各種補習學校、識字運動”等,強調“偉大的抗戰必須有偉大的抗戰教育運動與之相配合”。毛澤東:《論新階段》,載《毛澤東同志論教育工作》,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48、49頁。
12《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新任務——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執行委員會決議》,《文學導報》第1卷第8期,1931年11月。
13沙可夫:《華北農村戲劇運動和民間藝術改造工作》,載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宣傳處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紀念文集》,第348、349頁。
14例如在陜甘寧邊區,于1944年11月、1946年4月先后通過了《關于發展群眾藝術的決議》(《解放日報》1945年1月12日)、《關于群眾文藝》(《解放日報》1946年5月25日)。
(作者單位:南京曉莊學院文學院。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解放區前后期文學的關聯性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18AZW019)
責任編輯:趙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