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百寶箱

崔友

每辦完一個案子，都要進行一番詳細的反思和總結，這些隱藏在文章的檢察故事，正是他日積月累不斷尋求突破的結晶，里面留著歲月泥土的芳香。

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檢察院第三檢察部檢察官連春林是1984年被特招到內蒙古赤峰市檢察院工作的。從事檢察技術工作27年，他為人憨厚，做事低調，對工作卻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技術上更是精益求精。 兒子連心，是2013年10月被招錄到檢察院做書記員的，談起自己的父親，連心滿滿的都是美好回憶。

在連春林家里，有一個看上去有些破舊，但很精致的紫色木匣子。“我爸爸的故事都在這里，這是父親半輩子的財富，也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連心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打開父親的“百寶箱”。

這里面的東西還真不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枚金燦燦的國徽，兩幅肩章。連心說：“小時候，我就特別喜歡爸爸穿綠色制服，戴著有國徽的大沿帽，樣子可帥了！”接著，他又從匣子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小盒子里是一枚金燦燦的獎章。這是2011年高檢院頒發的“全國檢察技術信息工作先進個人”獎章。

20世紀80年代，連春林被調去技術科，在這個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后來，檢察技術換成了檢察信息處，連春林依然干得很出色。“我記得父親得獎那天，特別興奮，摸著我的頭說，兒子如今你也長大了，你要記住，無論做什么工作，都要好好干，要有出息。說完，還叫母親用紅綢子把獎章包起來，放在這個匣子里。”

獎章下面是一些陳舊的日記本，本子里記錄著連春林的許多學習心得。日記本下面是一摞舊雜志和報紙，翻開這些已經有些泛黃的雜志，從這些雜志中，就能找到連春林撰寫的許多關于偵查技術方面的成功經驗和辦案故事，讀著那里面一個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一個能力十分過硬的刑事偵查技術專家形象出現在了眼前。

在自己曾經工作的辦公室里，連春林打開百寶箱，給兒子連心講述自己的辦案故事。（來源：資料圖片）

連春林是個對偵查技術特別上心的人，他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每辦完一個案子，都要進行一番詳細的反思和總結，這些隱藏在文章的檢察故事，正是他日積月累不斷尋求突破的結晶，里面留著歲月泥土的芳香。我靜下心來，一篇一篇讀著這些有生命的文字，漸漸地，我看到了一個鮮活的老連，一個值得驕傲的老連，一個真正沿著偵查技術河堤上走來的檢察“牛”人。

“遇到這樣的高手，我認栽了”

1984年，連春林剛來赤峰市檢察院工作時，滿腦子都是真刀真槍與犯罪分子大干一場的想法。1985年，赤峰市檢察院建設了刑事偵查技術室，加強了刑事偵查技術力量。領導看連春林聰敏好學，就讓他當上了一名技術室的技術員。

起初，連春林對這個工作并不是十分感興趣，覺得這份工作屬于邊緣，不如直接辦案有出息。但幸運的是，領導為了培養技術人才，派他去河北省昌黎師范學校參加了最高人民檢察院和中國政法大學舉辦的刑技鑒定班，正是這半年的進修生活，讓他親耳聆聽到了來自全國頂級刑偵技術專家的授課，親自感受到了文證審查的奧妙，他茅塞頓開，一下子愛上了檢察技術。

回來后，連春林對筆跡鑒定產生了濃厚興趣，有時候，一個人泡在技術室里，反復研究各種筆跡，記錄了好幾本子心得體會。漸漸地，他的檢驗、鑒定技術有了很大提高，在辦案中也逐漸發揮了許多輔助作用。

1989年，連春林小試牛刀，讓一個冥頑不靈的犯罪嫌疑人被繩之以法。這是一起紅山區環衛處主任李某某涉嫌受賄的案子。接到舉報后，紅山區檢察院辦案人員連續幾個月的內查外調收效甚微，取得的證據形不成鏈條，不足以證明犯罪嫌疑人李某某犯有受賄罪。后來，辦案干警在一堆票證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懷疑被舉報的李某某曾經模仿一名叫王穎的人簽發了一張價值20多立方米的木材調撥單。

如果能證明調撥單上的王穎簽字是李某某偽造，那么案件就有了重大突破口。但是李某某拒不承認，于是辦案人員提取了檢材木材調撥單上李某某筆跡樣本和王穎的筆跡樣本，一并送到了赤峰市檢察院，要求到市院找技術科進行筆跡鑒定。

重擔一下子落在了年輕的連春林肩上。他面對的難點是要求鑒定的材料中，只有木材調撥單上“王穎”兩個字，檢材筆跡太少，此為文證件檢驗的一大忌，其難度可見并非一般。

連春林不肯放棄，他靜下心來，對“王穎”兩個字的每一筆每一畫都進行了仔細推敲、科學地比對分析。從一撇一捺，起筆頓筆，筆順筆勢上推敲，通過一系列科學比對，連春林發現了被假冒的“王穎”二字。雖然加了許多偽裝，但是仔細分析，80%的特征與犯罪嫌疑人李某某運筆習慣和主體特征相吻合，于是他拿出了一份翔實的，頗有說服力和學術水準的鑒定結論。

當辦案人員將這份科技含量很高的文檢鑒定結論出示給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李某某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垮了，他耷拉下頭，對辦案民警說：“你們檢察院里有高手，遇到這樣的人，我認栽了！”然后，坦白了自己諸多犯罪事實。

不斷在實踐中總結、提煉、升華，連春林認真研究了文證檢驗理論專著，積極參加文檢鑒定提高班，虛心向同行和老師求教。他還特別善于把自己理性的思考放在實踐中去檢驗，屢屢在破案中立功，撰寫的專業論文既接地氣，又十分實用。

“每一個字都有自己獨特的身份，只有真正熱愛的人才能從中找到缺口。 ”連春林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這些文章，既是他工作的總結和提煉，也記錄了赤峰檢察偵查技術在不斷探索中成長地的歷程，是一份寶貴的財富。

慧眼識珍珠

在連春林的寶貝盒子里，還存放著許多當地媒體對他的新聞報道，其中有一篇《利用文檢證據解疑團》的文章，講述了連春林識破右眼傷害案的故事。

1991年10月7日，家住元寶山區平莊鎮的衣某，在大黑山煤礦與同事從某發生口角，廝打中，衣某向叢某的面頰上打了一拳，致使叢某眼睛失明。此案變成了一起傷害案，衣某被元寶山區檢察院批準逮捕。但是當檢察人員提審衣某時，衣某卻大喊冤枉，辯解說：“叢某的眼睛從小時候就失明了。”請求檢察人員為其申冤。

凡事都要講證據。在檢察人員拿到的卷宗中，有兩份證據對衣某十分不利。一是地處沈陽的中國醫科大學和公安機關的法醫的鑒定結論都證明叢某右眼受到了衣某的傷害而致使失明。二是檢察人員找到了叢某的一份1988年的高考體檢表，體檢表的視力一欄明顯填寫者叢某的右眼裸眼視力為“1.5”，這幾份證據讓叢某處于十分尷尬的境地。但是，檢察人員深入調查了叢某的鄰居，鄰居們都證明叢某的右眼從小就失明了，一份叢某的小學時期的體檢表也證實了這一點。

那么，究竟孰是孰非？案子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帶著疑問，檢察干警詢問了當時的體檢醫生尹某，尹醫生對此卻堅決矢口否認，說“1.5”的數字不是她本人填寫的。于是案子陷入了更大的迷局。

為了澄清這一事實，元寶山區檢察院只好將叢某的體檢表和醫生尹某的筆跡樣本送到了市院技術科，這個難題再次成為檢驗連春林能力的試金石。連春林心里明白，要認定一個簡單的數字是誰書寫的，要比鑒定姓名的真假更難。一個人的名字就是一個人的簡史，里面包含著習慣、氣質、閱歷等多種固有因素，但是一個數字，卻很冷峻，所傳達的信息量很少。

在顯微鏡下，連春林反復對照尹醫生的數字樣本一遍遍比對，一點點尋覓、揣摩，只為能盡快尋找到破解的蛛絲馬跡。由于長時間盯著這些枯燥的“小蝌蚪”看，他的脖子僵硬，眼睛酸疼，可他完全顧不上這些。

通過大量的科學比對，連春林終于看到了光亮。他發現，尹醫生書寫數字的小數點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小數點的傾斜或者豎直是以前面的數字“0”或者“1”為條件的，二者相互依賴。而體檢表上的數字特征卻與尹某的習慣大不相符，由此可以證明，叢某體檢表中的“1.5”并非尹醫生所寫。視力表上“1.5”既然非尹某所寫，那么這個“1.5”就失去了任何法律效力，事情也就有了反轉的機會。

果然，在強有力證據下，叢某交代了自己的右眼是小時候放鞭炮崩壞的，失明已久，并交代了想借助自己右眼失明這件事誣告衣某的事實，檢察院也對衣某的誣陷行為進行了處理。

聽到叢某承認了自己陷害他人的事實，連春林長舒了一口氣，他用不懈的努力還了叢某的清白，這是文證檢驗技術的一次勝利，也是對他精湛技藝的又一次認可。

重新回歸檢察之路

蓋上連春林的百寶箱，連心將話題拉回到他們父子之間的故事里。

連心是1989年10月24日出生的，連春林對他很愛護，但也很嚴格，教育連心要做一名誠實、善良的人。平時工作不忙的時候，他也曾給連心講一些技術鑒定的故事，比如如何鑒定筆跡痕跡的深淺，如何推理一個人筆順習慣等，想把手藝傳給他。

起初，連心對父親破案那些故事還挺有興趣，但是那些被連春林視為寶貝的鑒定技術，對于年幼的連心來說，實在太深奧了。慢慢地，連心不再愿意聽父親的講述，有空閑的時候，倒是愿意搗鼓一些小房子、小橋啊什么的。連春利搖了搖頭，便不再強求兒子聽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話了。

后來，上高中的時候，連心和同齡孩子一樣喜歡追電視劇，一部叫《奮斗》的連續劇吸引了他。里面有一個叫陸濤的帥男孩，讓他十分羨慕，因為陸濤是建房子的，連心也就有了大學也要學建筑或者土木的想法。

2009年，對于連春林來說，是很關鍵的一年，那一年他成了赤峰市檢察院的技術處處長。也就是這一年，兒子連心的高考成績超過本科線很多。可是，在選擇志愿的時候，連心與父母之間卻產生了嚴重分歧。連心的父母建議連心報考法律專業。

“將來，你也和你父親一樣，做一名檢察官，不好嗎？”母親勸兒子。連心卻鐵了心要報土木工程，做一個像陸濤一樣的人物。但是他一個人畢竟拗不過父母。這時候，兒子想起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姑姑，姑姑一直很疼愛自己，一定會偏向自己的。姑姑來后，果然給連心的父母分析了土木工程就業的優勢，最終，姑姑的意見占了上風，連心成了內蒙古農業大學土木工程專業的一名學生。

誰知道，幾年后，連心就后悔了，后悔當初沒有聽父親和母親的話。“漸漸地，陸濤的光環褪掉了，自己畢業了，去了工地，才知道自己心底里并不喜歡土木工作，而父親此時的檢察工作做得越來越好，站在父親面前，我自己心里就充滿了愧疚，愧疚的是自己當時沒有聽父母的意見。”

1990年的五四青年節期間，連春林利用辦案間隙，在赤峰紅旗劇場留影。（來源：資料圖片）

兒子的一舉一動，連春林看在眼里，也挺心疼兒子，怪只怪自己當時沒有堅持自己的主張。

2013年10月，機會來了，赤峰市檢察院要招錄一批書記員。雖然書記員報酬并不是很高，但是兒子能進檢察院工作，畢竟是連春林的一大心愿，于是，拿到招錄簡章，他找兒子徹底談了一次。這一次，連心聽從了父親的意見，經過考錄，父子倆成了赤峰檢察院的同事。

連心入職那天，父親親手將百寶箱搬到連心面前：“這里是我半輩子的心血，如今，爸爸老了，以后你就替我保管著它吧。”看著父親斑白的兩鬢，撫摸著這個寶貴的匣子，連心懂得，這是老檢察人對一個檢察后生最好的囑托。

“以前，在職業選擇上，我的執拗耽誤了我，要是多聽聽父親的意見就好了。今天，我走上了父親走過的道路，自當像父親那樣，做一個對得起這枚檢徽的人。”（作者單位：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