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荔
在每一本厚厚的卷宗里藏著的都是別人的人生,命運的悲喜劇,每天每時每刻在卷宗里上演。
那年秋天,我站在尚未拆遷的祖屋內,窗外是一片艷陽天。阿公看著我笑,指著桌上的兩張照片。一張照片里的男人是我五叔,穿著一身檢察裝,身旁站著他的新婚妻子,那是五叔的結婚照。另一張照片里的女人是我,也穿著一身檢察服。那是我剛參加工作拍的第一張制服照。
阿公只是默默地笑,不說話。我看著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方家有兩個穿檢察制服的人,他很自豪,很開心。我拿著照片問五叔,你為什么會選擇進檢察院?他也笑了,沒直接回答我,給我講了下面這個小故事:
五叔所在的檢察院有一個同事,他的父親也是另一個檢察院的老檢察官。有一天,來了一個親戚找到他的父親,想請他幫忙在一起刑事案件里為自己的兒子減輕刑罰,他的父親不顧親戚的面子,嚴厲地教育了這個親戚,這親戚懷恨在心,后來找個機會讓他父親摔了一跤,摔斷了腿,養了大半年時間才恢復。但是這位老檢察官無怨無悔,堅持原則堅守法律的態度從未有過一絲松懈。他的精神也感染了兒子,兒子也成為一名優秀的檢察官。這位同事于是對五叔說,他的父親就是這樣教育他的,檢察人員辦的都不是案子,是人生,這人生既包括別人的人生,也包括自己的人生。讓更多的人感受到我們堅持公平正義的意志,就是檢察人員唯一能做的事。五叔深深被這個故事震撼,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走進檢察院。
五叔說,這身檢察制服直到今天我都保留著,進檢察院那年我20歲。這身檢察制服代表著我的檢察青春。說完,他久久凝視著這張照片,陷入了長久的沉思和回憶。
我看著自己的那張檢察制服照片,對阿公說,我這張照片也是我剛入職檢察院時拍的,那年我22歲。我身穿的檢察制服和五叔身上的制服是同樣的款,軍綠色,帶肩章和大蓋帽的那種。不同的是,我的制服是春秋款,五叔的制服是夏款。
這套儀式感非常強烈的服裝,我初穿時很不習慣,總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名軍人。我因幼年起就脊椎側彎,很難貼合這種儀式感強烈的服裝,覺得蠻別扭。五叔說,后來的制服再沒有這樣軍人氣質強烈了,反而讓他挺長時間不適應。
我的檢察青春和五叔的檢察青春一樣,在忙碌和紛繁復雜之中,隨歲月河流匆匆而逝。
五叔扭頭,笑著問我,你呢?為什么也選擇了進檢察院?我的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了高中臨近畢業,那時的我經常聽一出廣播劇,是美國暢銷書作家西德尼·謝爾頓的小說《天使的憤怒》改編而成,我被小說中那個名叫詹妮弗·帕克的女律師迷住了。帕克才華橫溢,滿懷正義公平之理想,成了19歲時我的超級偶像。
因為迷上帕克,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法學。也因此,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像五叔一樣進檢察院,因為檢察院在我的心里,就是公平正義的象征和標志。我也想和帕克一樣追求自己理想中的公平與正義,讓世界照耀在公平與正義的陽光之下。
但我沒有說起這個,而是也和五叔一樣,說起了自己在檢察院的一個同事,他的父親也是我們當地另一個檢察院的老檢察官。
我的同事時常把自己的父親掛在嘴邊,對父親可以說是敬佩有加。他給我們講過一個關于他父親辦案的故事。那年冬天,他們受命前往鄰近的省份云南押解一名重要的經濟罪案犯罪嫌疑人回西昌,沒想到車翻在半道上,所幸大家都是輕傷。他父親不顧手臂受傷,堅持一路押解犯罪嫌疑人直到安全返程。每次回憶這一幕,他父親都會堅定地告訴別人,老檢察人就是鐵打的漢子,案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同事父親的故事,應該是每個檢察院都有過的無數小故事里的一個故事而已。
去了檢察院之后,我很快進了公訴科。這里整如天面對的不是犯罪嫌疑人,就是又厚又重的卷宗。辦案的那些日子,我常常在辦公室的抽屜里,目睹帶血的匕首;或者看見男同事把裝滿命案贓物的皮箱,塞進辦公室的鐵皮柜頂。而這些東西就陪伴著我們辦公,直到案件完全了結。

和五叔的同事的父親說的一樣,在每本厚厚的卷宗里藏著的都是別人的人生,命運的悲喜劇,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卷宗里上演。
我的面前,有時是一個兇狠的大漢,喘著粗氣說,老子不怕他!但是不曉得我老媽怎么樣了;有時是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女,輕輕說出,我不曉得幫別個帶包包是毒品,是犯罪;有時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用呆滯的目光說著,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他們喊我一起去整點錢,我就一路去了;有時是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婦女,對我說,我兒子學習成績多好的,可惜我吸毒了,沒辦法照顧他了;有時是一個面目干凈的中年男人說,我沒法子離婚,我愛她,只有把老婆殺了才得行。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每個人在戲里都演得如此認真、執著,并且義無反顧,直到痛悔無及。
五叔問我,現在覺得進檢察院,后悔不?
我搖頭,不后悔。你呢?
五叔笑了,也搖頭。
檢察院是許多場青春的背景和舞臺。
后來,我從公訴科輾轉到政治部,用我的雙手迎進了更多的青春走進檢察院。
他們都和我、我的五叔一樣,充滿了對檢察院、對公平正義的夢想與理想,并且真真切切用自己的青春在這個舞臺上,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實現法治社會發展的現場劇目。(作者單位:四川省西昌鐵路運輸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