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龍
榆 樹
不愿揭開歲月的瘡疤,生活的痛處痛在歷史的骨頭里,可我無法阻擋思緒像無法阻擋一個很有個性的孩子,他總會打破常規把一些早已埋葬了的事情翻出來見見天色。
一九六○年是一個讓我的父兄刻骨銘心、講得聲淚俱下的民間故事,也會讓每一位歷史學家觸摸到中國農業的命脈。遭受滅頂之災的榆樹一個個赤裸著身子在饑饉的寒風中戰栗,是誰剝光了它們的衣服?那個有氣無力的年月,炊煙成了洪荒中眾多溺水者企盼的風帆。
自故鄉來的風,像一只棲在窗前的麻雀,婉轉地告訴我村口的那株榆樹掛起了串串榆錢。光背赤腳的童年伙伴一個個從榆樹上下來,帶著真誠的憧憬和樸實的夢開始經營起一個獨立的門戶。溫飽與學業讓我們的兒女不愿駐足榆錢可餐的秀色,他們習慣了放棄品嘗野花野果的滋味,讓童年與傳統的經典情節擦肩而過。有人打擾與無人打擾一樣,每一棵榆樹依然在枝條上潑潑辣辣掛滿開心的果實。
村口的老榆樹幾十年依舊以一種姿勢站著,從未挪動一步,以一片濃蔭罩著夏天的日頭,從未歇過腳。她的眼前是出山的路,身后是一座孤獨的屋。
梨 樹
一棵梨樹經年站在梁頭,站出了一個梨樹梁的地名在民間的學校里叫響。風雨剝蝕了前村的瓦房,不老的是頭頂上的月光,依然在梨樹的枝梢間與風捉著迷藏。
千萬棵梨樹走進北部,源于一個早晨清新的陽光。寂寞開無主的驛路上,成千上萬只蜜蜂撲進花的海洋。早酥梨挺拔向上的勁頭,讓村莊看到了天亮的門縫。路開了,日子的河床也就寬了。
門前的那棵梨樹倒下了,父親清瘦的身影依然在記憶中站立。一顆顆大沙梨小心翼翼裝進往事,在麥草纏繞的保暖層里臥出金黃的品質,滋潤著歲月的咽喉,把老屋操勞過度的心火一次次敗下。
箱子里至今封存著父親用梨木刓的印章,村民的姓名一旦揳入木質的材料中,像遠古的巖畫像原始的甲骨像歷史的竹簡,歲月的印泥拓出一戶人家心中的太陽。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主動把為人子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擔當,炊煙就會在陰歷的天空中扯起喉嚨,把日子的情歌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