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疫情為何“突然”失控？南亞問題專家林民旺闡述多重原因

《祖國》/張帥

林民旺

最近，印度疫情防控近乎失控的新聞，引發全球聚焦。露天火化遺體、搶劫醫用氧氣瓶的照片在社交媒體上瘋傳，印度一些地區火葬場排隊、人們不得不自行焚燒親人遺體的視頻更是觸目驚心。美國《華爾街日報》4月25 日報道形容說，新冠病毒在印度的傳播“像野火一樣蔓延”。印度衛生部每日報告的新增病例數據，仍在不斷刷新“全球紀錄”。新冠病毒“不加選擇”地波及了印度衛生部長、總理莫迪的親屬，以及美國駐印外交人員。印度的醫療系統幾近崩潰，病房告急、藥品告急、氧氣告急。英國首相約翰遜、日本首相菅義偉相繼取消了原定于4 月下旬訪問印度的計劃。已有十幾個國家對來自印度的乘客實施了限制。對于印度疫情防控失控，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教授林民旺表示，這可能有多重原因，包括印度近期大規模宗教集會、地方選舉集會、病毒毒株突變、疫苗接種進度不達預期等。

印度疫情危機波及鄰國 多國關閉邊境

印度還在竭力應對無情襲來的第二波新冠肺炎疫情，一些南亞鄰國的感染病例數也大幅增加，這促使各國關閉邊境和發布旅行禁令。

據印度《論壇報》網站4月28日報道，尼泊爾衛生部28 日在一份聲明中說：“我國在過去24 小時內報告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4774 例，目前總數為312699 例。”該國衛生部還說，在過去24 小時里，有773 人從各隔離中心康復出院，有17 人死亡。與新冠病毒有關的死亡總病例數為3211例。

另據路透社加德滿都4 月26 日報道，尼泊爾當局正在努力遏制新冠肺炎病例的迅速增加。專家們擔心，這個喜馬拉雅山脈國家已有數千人感染了源自印度的傳染力更強的變異毒株。

尼泊爾流行病與疾病控制局局長克里希納·普拉薩德·鮑德爾說：“我們已經發現了英國變種和在印度發現的雙重突變變種。”他還說，專家目前也在檢測是否有其他變種。

公共衛生專家拉賓德拉·潘迪說：“病毒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變異……源于印度的變種現在已經進入尼泊爾。如果這一趨勢持續一周，那么鑒于醫院已經不堪重負，新患者將無法找到任何床位。”

尼泊爾位于中國和印度之間，它與南部鄰國印度擁有1751 公里長的邊界。在去年第一波疫情暴發時進行封鎖期間，兩國邊境關閉了一段時間，但此后重新開放。

尼泊爾前國王賈南德拉及其妻子在赴印度參加一個宗教節日活動回國后進行的病毒檢測呈陽性。目前，他們正在加德滿都的一家私人機構接受治療。普拉卡什·塔帕在尼泊爾根杰——一座位于與印度接壤的西部平原城市的佩里醫院擔任醫生。他說：“情況真的很可怕。”

他說，醫院擠滿了需要重癥監護和呼吸機的新冠病毒患者。“這次，就連孩子和年輕人都因病情危急而被送入院。患者甚至睡在地上和走廊上。”

此外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網站4 月28 日報道，印度與巴基斯坦、尼泊爾、緬甸、不丹和孟加拉國接壤。其中有些邊界漏洞百出，附近居民每天隨意穿梭往返。盡管有的國家關閉了邊境并實施限制措施，但它們仍難以控制感染病例激增的局面。

與印度東北部接壤的尼泊爾2 月份感染病例數每天只有幾十例。隨著印度第二波疫情加速惡化，4 月中旬尼泊爾感染病例劇增，現在每天新增感染病例多達數千例。

到目前為止，疫情主要集中在首都加德滿都和藍毗尼省邊境城市尼泊爾根杰。

為了遏制新冠疫情傳播，尼泊爾政府在很多城市實施了封鎖措施，29日開始生效，且將持續15天。

但醫院已不堪重負。位于尼泊爾根杰市的佩里醫院人滿為患，床位不足，醫用氧短缺。

報道稱，在位于印度東面的孟加拉國，3月份感染病例也開始激增，4 月初達到了峰值，遠遠超過此前的疫情。但之后隨著當局實施了嚴格的封鎖措施并暫停了航空旅行，感染病例數有所下降。4月26日，該國宣布關閉其與印度的邊境兩周，盡管貿易仍將繼續。

在位于印度以西、與印度接壤的巴基斯坦，醫用氧氣供應也出現短缺。隨著印度疫情暴發，4月底巴基斯坦國內感染病例數也加速上升。該國周三報告新增死亡病例201 例，是迄今為止單日新增新冠死亡病例數最高的一天。該國自4 月19 日以來禁止所有種類的來自印度的入境旅行。巴基斯坦政府要求軍隊幫助執行新冠疫情指導方針，并實施了一系列新的限制措施，包括關閉健身房和學校，12年級以下的學生停課。該國還宣布，在5月中旬開齋節期間，全面禁止旅游和跨省旅行。

印度疫情為何“突然”失控？

當地時間5月7日，新冠患者在印度北方邦的一處錫克教謁師所吸氧。

看網上流傳的畫面——由于排隊等待火化的遺體過多，印度不少逝者親屬開始自行焚燒親人遺體；公園、街邊、恒河畔，到處都是焚燒遺體的火堆和埋尸的坑位；更有甚者，由于連續運作時間過長，印度蘇拉特一家火葬場焚化爐的金屬零件竟被烤化。

住在昌迪加爾的拉妮告訴島妹，她兒子感染新冠肺炎后“只能靠吃退燒藥治療”，當地民眾沒有任何接種疫苗的途徑；一位印度記者確診后在社交媒體發文稱，醫院始終無人接聽求助電話，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氧飽和度從52%下降到31%（注：動脈血正常值98%左右，靜脈血75%左右）。

隨著確診病例連續暴增，印度所有醫院均面臨床位緊張、醫用氧氣告急甚至枯竭等情況。據媒體報道，印度阿爾忒彌斯醫院負責人稱，院方正采用大型氧氣鋼瓶來“合理分配氧氣”，但所謂“合理”也就是讓病患的氧氣水平保持在88%—89%；新德里的一家醫院剛收治285 名患者，政府卻將其氧氣罐轉移至另一家醫院，導致該院氧氣供應枯竭，患者面臨嚴重生命危險。患者命懸一線，“氧氣黑市”卻開始漫天要價。央視報道稱，在印度黑市，10 升氧氣瓶售價已上漲近7 倍，巨型氧氣瓶的售價則由原來的1萬盧比（約合人民幣860 元）漲至4萬盧比（約合人民幣3439元）。

莫迪表情沉重

事態緊急，有來自德里的法官呼吁莫迪政府盡全力滿足醫用氧氣需求，甚至向莫迪喊話，幾近崩潰：“去求！去借！去偷！去進口！”（beg，borrow，steal or import！）

隨著確診病例數屢創新高，印度國內尤其是社交媒體上對莫迪政府的批評越來越多。有印媒直言，印度當前的防疫景象，與特朗普時期的美國如出一轍，包括“拒絕放棄選舉、對危機反應自我吹捧”；CNN 則認為，整個4 月，印度政府除了下令各邦增加檢測及跟蹤、要求公眾保持警惕外，在其他措施上“行動遲緩”。

印度最新的危機已引發全球警惕。一些國家開始限制來自印度的航班、旅客。例如，加拿大宣布，臨時禁止從印度起飛的客運航班入境；英國將印度列入禁止旅行國家名單；法國出新規，4 月24 日起，所有來自印度的旅客均須隔離檢疫；澳大利亞宣布，將印度飛往澳大利亞的航班數量臨時減少30%。

因為疫情反彈，莫迪已經取消出訪法國和參加印歐峰會的計劃，英國首相約翰遜、日本首相菅義偉也取消了訪印計劃。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教授林民旺表示：印度的新冠疫情迎來了第二波大暴發。這一波大暴發真正原因是“人禍”，莫迪政府的自滿情緒而導致的防疫完全松懈才是根本原因。自今年1月起，莫迪政府就迫不及待地宣告抗疫取得勝利，工作重心明顯放在了內斗和拓展地緣政治影響力上。總理莫迪及印度人民黨將重心放在地方邦的選舉上，迫不及待地大搞“疫苗外交”。直接結果就是，地方邦的選舉造勢活動如火如荼，甚至4月22日內政部長還親自在西孟加拉邦搞了大規模的選舉造勢集會。而印度的宗教節日大壺節等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限制。在國際層面，印度大量捐贈輸出疫苗和抗疫藥品，全然沒有防備自身可能的疫情暴發，以致印度的疫苗接種率也遠遠低于其他國家。當第二波疫情洶涌而來的時候，印度的抗疫“成色”立刻就顯現出來了。像德里這樣的重災區陷入醫療擠兌的境地，醫用氧氣短缺卻難以得到迅速補充，各邦更是各自為政、忙于自保。莫迪政府重新采取封禁措施，同時尋求外援，希望能夠有效抗擊這一波疫情。中國是大國中最早明確表態支持印度抗疫的國家。4月22日，中國外交部就表示愿為印方控制疫情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幫助。然而，印度政府卻以“不回應、不拒絕、不反對”的冷漠態度處之。

分析印度此輪新冠肺炎疫情時，不少醫衛專家和國際媒體都表示，這在預料之中。印度雖有“世界藥房”和“世界疫苗之都”的名號，但同時是一個衛生系統脆弱、監測能力更弱的人口大國。即使莫迪總理曾幾次聲稱印度已戰勝疫情，有關印度真實病例數據嚴重統計不足的爭議一直存在，“印度可能為全球戰勝疫情埋下一顆不定時炸彈”的警告也不絕于耳。與其說印度這一波疫情是“突然失控”，不如說，是政府防疫不力、變異病毒迅速傳播、醫療基礎設施薄弱等多重因素的疊加影響，讓印度沒能逃脫疫情的超大規模暴發。

“疫情風暴”并非驟然來襲。綜合世界衛生組織、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和印度衛生部的統計數據，早在今年2 月底，即全球整體新增新冠病例持續下降的時候，印度疫情已開始出現明顯反彈，單周新增病例這一數據指標重回全球前五。進入4 月之后，印度單日新增病例幾乎直線上升。4 月22 日，印度以單日新增確診逾31.4 萬例創世界各國單日新增確診病例最高紀錄，到4月27 日，印度單日新增確診病例一直高于30 萬例，并持續增加。印度總理莫迪4 月25 日承認，“一場感染風暴已經撼動了這個國家”。

與很多歐美國家不同，印度直到去年八九月才迎來第一波疫情高峰，當時報告單日新增確診病例9 萬多例。此后印度疫情形勢一度趨于緩和，今年1 月底2 月初單日新增確診病例降至1 萬例左右。莫迪1 月在世界經濟論壇一次演講中說，“有人預測印度將是全球受新冠病毒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但今天，印度是成功拯救其公民生命的國家之一”。莫迪所在的人民黨在一份決議中甚至聲稱，印度已經“打敗了新冠病毒”。自此，疫情不再是政府關注的重點。莫迪政府的“政治傲慢”和“過度自信”，使其開始無視科學家的預警，并放寬了防疫措施，這讓民眾也逐步放松了警惕，幾乎恢復了疫前正常生活。印度科學和工業研究委員會細胞和分子生物學中心主任拉凱什·米什拉分析說，造成印度第二波疫情的主因，正是公眾防疫松懈，沒有嚴格遵循戴口罩、保持社交距離等防疫規定。

變異病毒的出現和擴大傳播，被認為是印度疫情暴發的另一因素。其中，在印度首先發現的“雙突變”變異新冠病毒B.1.617 被媒體廣泛討論。據印度衛生部3 月底發布的公報，由10 個國家實驗室組成的“印度新冠病毒基因組學聯盟”，在馬哈拉施特拉邦采集的樣本中發現一種新的變異病毒，攜帶E484Q 和L452R 突變，可能導致免疫逃逸和傳染性增強。全球流感共享數據庫數據顯示，該數據庫最早在2020 年10 月就收到B.1.617 樣本的測序結果。這意味著，在疫情放緩的幾個月里，印度政府錯過了變異病毒測序的時機。

印度疫情仍可能“被嚴重低估”。與去年第一波疫情相比，印度公共衛生基金會流行病學教授吉里達爾·巴布認為，目前這一波疫情傳播速度更快、年輕感染者占比明顯上升。巴布預計，印度全國疫情可能到5 月底才能達到峰值。世界衛生組織首席科學家蘇米婭·斯瓦米納坦4 月26 日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采訪時表示，印度當前報告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和死亡病例數“被嚴重低估”，實際感染人數可能比官方報告數字高出20 倍至30 倍。印度著名病毒學家雅各布·約翰博士也對德國之聲表示，印度新冠死亡患者登記系統非常不完善，政府無法有效統計農村地區的疫情數據，現有監測系統也無法追蹤醫院之外的死亡人數。

印度此次疫情失控背后的更多潛在風險因素，也逐漸暴露出來。印度中央政府目前并沒有像去年那樣在全國范圍內實施封鎖，莫迪曾明確表示不會再次實施“封國令”。除了缺乏統一的防控政策，德里甚至還出現了聯邦政府與地方政府互相指責，導致氧氣工廠建設計劃被迫拖延。類似的協調困難也出現在氧氣運輸和醫藥供應等環節，導致印度目前出現“一藥難求”現象。印度接種新冠疫苗進度嚴重滯后。莫迪今年1 月就發起了為13 億印度人接種新冠疫苗的計劃，但印度衛生部截至4 月28日的最新統計數據顯示，印度迄今僅接種了大約1.47 億劑疫苗，遠遠不足以形成“群體免疫”。

更令人擔憂的是，隨之而來的可能是經濟崩潰和社會危機。據彭博社4 月25 日報道，今年以來，印度政府為刺激經濟而發行的債務規模將近1620 億美元，央行已將基準利率維持在歷史低位，只能依靠非常規政策工具維持借貸成本穩定。如果需要更多資金應對第二波疫情，印度可能被迫發行更多債務，進一步給國債收益率的穩定性帶來壓力。印度經濟再度站在失衡邊緣，隨之而來的民眾生計危機和中小企業損失加重，將給印度社會帶來更大的不穩定風險。

世衛組織官員稱，減少新冠病毒在印度的傳播仍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為啥？美國媒體道出了部分原因——印政府當前將擴大疫苗接種范圍視作“救命稻草”，但美國執意限制對印疫苗原材料出口。

按美媒的說法，“若美國不為印度提供37 種關鍵原料，印度的疫苗生產線將在幾周內停工”。

當印度高官和衛生專家不斷呼吁美國解除禁令、提高印度疫苗產量后，美國務院發言人普萊斯卻回應道：美國將把重點放在控制國內疫情上，“優先給美國民眾接種疫苗”。看來這美國是準備作壁上觀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批評人士指出，莫迪政府似乎還沒有回到正確的抗疫軌道上。據日本共同社報道，莫迪4 月26 日與日本首相菅義偉通電話時，討論的重點不是抗擊疫情，而是再次強調美日印澳“四邊機制”和所謂“印太戰略”。印度疫情還會繼續失控下去嗎？只有印度政府正視民眾生命健康和各方預警，改變混亂的抗疫策略，才有可能扭轉疫情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