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同學聚會的時間快到了。我相信,任何一個即將參加同學聚會的人都會像我這樣,既興奮又害怕吧。那種復雜的心情,在我參加高中畢業20年同學聚會的時候,達到了巔峰。
之所以興奮,首先是因為這次同學聚會的地點值得期待。在那之前,一位同學中了個大獎,抽到了一個豪華鄉村俱樂部的會員資格,更驚喜的是,俱樂部還允許他在那里招待我們所有同學!
興奮還因為,在高中時代,我總是盡可能地擠進各種活動中去。我喜歡我的高中生活,呃……除了那件刻骨銘心的事。
那件事,發生在高中某一年的薩迪?霍金斯節舞會之前。薩迪?霍金斯節舞會是一個由女孩主導的舞會,按照慣例,女孩會主動邀請男伴,被邀請的男生是不可以拒絕的。
為了這次舞會,我做足了準備,買好了漂亮的襯衫和毛衣,信心滿滿地要成為當晚的舞會女神。我也想好了要邀請誰做我的男伴,他就是我們高中的學生會主席。
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用熒光馬克和顏料在一張白紙上涂涂寫寫,自制了一張巨型“請柬”。當然,我可能還在上面寫了一些俗氣的抒情詩句,至于具體寫了什么,現在是一點也記不得了。我媽媽也來了,當時我們母女已經兩年沒見過面,她特意從外地坐飛機過來參加我的舞會——顯而易見,這場舞會是一個系緊親情紐帶的絕佳時刻。
我和媽媽一起開車去了學生會主席的家,遞送了那張卷成筒狀的巨型“請柬”。不巧主席先生不在家,我們就把請柬交給了他的弟弟。
我坐立不安地等了幾天,好在他的答復是“我愿意”。我不記得當時的詳情了,只記得那一刻的心情有多么激動。
我把周末幫人帶小孩的收入存起來,買了一件深紅色和一件灰色的毛衣,一件給我,一件給他。深紅和灰色是我們學校的標志顏色,我相信我們的搭配堪稱完美!

舞會時間逼近,我緊鑼密鼓地做各種檢查確認:
趣味請柬——送出去了。
對方的答復——確認了。
搭配毛衣的襯衫——已備好。
我還預訂了舞會當天的雙人晚餐,預約了發型師給我做頭發。我想讓自己看起來有種性感的“狐媚”樣子。
我買了舞會的票,另備著一些錢來沖印舞會現場的美照。萬事俱備,舞會上的我一定美輪美奐!我激動得頭暈腦脹,整個人是飄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就在舞會前的那個周三,主席先生找到我,對我說,他更想和“另一個”最近也邀請過他的女孩一起參加舞會。“你看這樣可以嗎?”他問我。
事到臨頭,竟然有人能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請求……讀者諸君,我知道你們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誰叫我天生就是一個懂禮貌、善于照顧他人感受的女孩呢?那一刻的我,竟然微笑著說:“當然可以,那簡直太好了!那我就不去了,你和那個女孩玩得開心哦!”
雖然是不得已的禮貌話,但那的的確確是一句真心話,絕對真心——我的意思是,我為什么要和一個不想和我在一起的人一起去參加舞會?
主席先生把我精心搭配的毛衣還給了我。我取消了餐廳和理發店的預約。
他興沖沖地去參加舞會了。
我在家苦悶地坐了一整晚。
生活還在繼續,而且,是以快進的方式在繼續。
二十年后,我的高中同學準備搞一個聚會。我決定參加這次聚會,最主要的理由是,我決定要告訴主席先生,第一,他是個笨蛋;第二,他對我的拒絕,困擾了我二十年。
這時的我,已婚,有了兩個孩子。我一直在向我的兒子們灌輸一個道理:如果你對一個女孩說了“我愿意”,你就得帶她去跳舞,不可以中途放棄。
不容置喙。
刻不容緩。
兒子們是聽我一遍又一遍地講這個故事長大的。
然后,在這個二十年后的同學聚會上,我坐過了一整個毫無波瀾的夜晚,一直在試圖尋找主席先生的身影,但我竟然一直沒有看到他。不可能是見面不相識吧,我對一同去參加聚會的我丈夫說:“也許他根本就沒來?”
那可就太讓人失望了。
我的同學們正在抽獎,獎品是一幅畫。突然,我聽到了主席先生的名字,他中獎了,他們在喊他的名字……等等……真的是他!他來了!就在這里!
我看到他了。我鼓起勇氣,起身走到聚會的中心,站在抽獎臺前面,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我等著,等著,最終,我絕望了。我孤零零地、荒謬地站在那里,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回到座位,坐下來。
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他領完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再次鼓起勇氣,站起身來。
我一邊往他的座位走,一邊排練著我要說的話:“主席先生(好吧,我說的是他的真名,你懂的),這些年你過得怎樣?”
他轉過身,看到我,說:“你好,朱麗。”
“我太吃驚了,你竟然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的聲音里含著一絲酸楚。
“我記得你。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忘記你,沒忘記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那是我人生中唯一后悔的事。我不敢說我每分鐘、每天、每周、每個月都在想著這事,但我確實一直想著這事。我為我所做的一切感到萬分抱歉。”
我的眼淚開始洶涌,我哽咽了。
主席先生接著說,“我對我的妻子和孩子們都說過這件事。我很抱歉。”
我說:“我也對我的孩子們說過這事。我告訴他們,不管邀請你跳舞的女孩是誰,長什么模樣,只要你答應了她,說了‘我愿意和你跳舞,那你就必須跟她跳舞,要做個言出必行的君子。”
他把我介紹給他的妻子。她笑著說:“噢,你們在聊當年的回憶!是好的回憶還是壞的回憶?”
他告訴她:“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朱麗。”
“噢,我知道了,是壞的回憶!”她露出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他告訴過我這個故事,說他很抱歉。”然后她轉向她的丈夫說:“你還不趕快向人家道歉!”
“我已經道過歉了。我真的很抱歉。”他說。
我問他的妻子:“你介意現在幫我們拍一張莎迪·霍金斯節舞會的照片嗎?”
她笑了,拿起相機。主席先生走近一步,摟著我,我們合影留念。
離開他們的座位時,我說:“主席先生,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男孩,但你會以一個男人的形象存在于我的記憶里。”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我丈夫問我:“怎么了,發生什么了?”
我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他難以置信地說:“你在騙我吧。”
“我沒騙你。”我對他說。我的眼里蓄滿了淚水,它們慢慢地,一滴接一滴地,從我的臉頰滾落下來。
我準備回家了。我來到這個同學聚會,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道歉——它雖然姍姍來遲,但并沒有缺席。這份道歉,讓我內心平靜。
到家后,兩個兒子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見到主席先生了嗎?”
“見到了。”我把事情經過都講給了他們聽。
我18歲的大兒子說:“我真慶幸我始終在跟那個邀請我的女孩一起跳舞。整整20年背負著一筆良心債,那真是太可怕了!”
確實,那不是一般的可怕。
需要多提一筆的是,同學聚會結束一周后,我給主席先生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對他說“謝謝”,也告訴他,他的道歉對于我,意義重大。
他回了一封郵件:
朱麗:
你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你在那么年輕的時候就能拿出如此巨大的勇氣和毅力去克服你曾經遭遇的挫折。
我為我在高中時對你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抱歉。這件事情同樣困擾了我二十年,就像一副重擔沉甸甸地在我肩上壓了二十年。謝謝你給我機會在同學聚會上對你說聲‘對不起,謝謝你幫我卸下了這副重擔。我希望你能真正地原諒我。
得知你過得很好,我衷心為你感到高興。我相信你有一個很棒的丈夫,有兩個很棒的孩子和幸福美滿的生活。
你在同學聚會上說,你很驚訝我過了這么多年還記得你; 其實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你是個很棒的人。
很高興在聚會上見到你。
謝謝你。
主席先生
現在距離那次同學聚會,差不多又過了十年了。我當時把主席先生寫給我的那封信打印出來,一直折在錢包里,偶爾拿出來看看,提醒自己,我值得擁有那些精彩的人和事物。即使歲月流逝二十年,我仍然是一個被別人牢記在心的人,我有我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