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文
兒時,天地是廣闊的,充滿誘惑的,我在那片豐美的天地里盡情嬉戲、追逐,如水一樣無憂無慮,如鳥一樣自由自在。那時的我是一個無知無畏的孩子,像青草一樣蓬勃著天地,也像青草一樣經(jīng)常堵塞父母勞作的心。
童年歡暢的腳步總是跟隨著探尋的眼睛,在池塘里抓魚,在花叢中追蝶,躺在如茵的山坡上放牧思想,都是讓人忘情流連的事。記得第一次爬上木梯,從檐下托出一只肉紅色的、大眼睛的雛雀,仿佛托著一個被驚擾的夢,掌上那片柔軟的溫熱傳到內(nèi)心,立刻濺出一片對生命的驚奇和贊嘆。那一刻,連同喜悅在身體里打開了一道新的門——充滿對動物的熱愛的門。
那時的我也像一個幼小的母親,給小雀喂水投食、梳理打掃,即便是掉落在雀兒嘴邊煮熟的谷粒,都像一個催促成長的金黃色的希望。我忙碌而快樂著,鳥雀也回報我?guī)灼麻L出的羽毛。那些羽毛在我眼前時時晃動,無疑是無數(shù)枚鼓勵的勛章。然而,幾周后,奶奶告訴我,小雀被鄰家的貓叼走了,僅留下紙盒做的空空的鳥巢不安地看著我。那一刻,我似被狂風卷走的樹葉,內(nèi)心蜷縮成枯萎的冬天,我扶著傾斜的內(nèi)心回看。我終于讀懂了母雀每天在窗下的吵鬧,我終于領會了有一種愛叫憤怒,有一種撒野是對生命的無辜戕殘。
中學時期的我有了更多的學識和內(nèi)涵,不再那么恣狂。但是,我仍然向往大自然的寬博和透明,眼睛和飛鳥的羽翅交會,足跡和野兔的機靈碰撞,那也是意氣翩翩的事情。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在水庫的分流渠挖河蚌,突然看到一條落水的幼蛇在水邊掙扎,驚慌失措的我捏起幼蛇的尾巴甩向渠岸……石砌的渠岸很高,路面的石塊很硬,一場救贖瞬間演變成了屠殺,幼蛇大大的眼睛被固定在那帶著質(zhì)問的眼窩中,嘴角的血液染紅了我心底的潮濕,染紅了低垂的夕陽。那天我回家的腳步特別沉重,心里裝滿了林立的墓碑。那個猝不及防的痛苦換回那年我新的思考:真正的生活是熱愛,真正的愛是完美的救贖。
成年的我在景區(qū)做生意,常見蒼鷺在孟廟上空徐徐飛翔。它們是季節(jié)的孩子,每一次到來,都像一場久別的聚會,每一次遷徙都讓我內(nèi)心翻轉。我就像一個酒杯,有時滿斟著相會的喜悅,有時空置著離別的默然。
有一年夏天,孟廟的大墻修繕,善良的師父捧出一對無家可歸的小刺猬送給了我的妻子。我們收下那份熱情,滿心歡喜地把小刺猬放到院子的夾道里。它們自己挖洞,自己覓食,自己主宰著小小的光陰。一切都是悄悄地,像是沒有感激,像是不曾來過。但我的小院從那時候起,充滿孩子似的歡呼,充滿吉祥和安喜。我的毛茸茸的心情就像無字的歌,看似一無所有,卻又蔚藍壯闊。
我養(yǎng)過貓和狗,也曾經(jīng)多次領著兒子去觀賞飛禽走獸。我和觀賞的人一樣贊嘆著,給孩子講解著,但離開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它們那憨態(tài)可掬的身影里關著一顆緊束著的生厭的心靈,關著我的憂慮和深深的思索。那時,我真想把地球打開,中間隔上玻璃,一邊是動物自由生存的樂園,一邊是人類自由創(chuàng)造的世界。
如今孩子已經(jīng)上了大學,我仍然喜歡動物,喜歡看他們美麗的羽毛、純純的眼睛,如鹿見森林,如鯨向大海。動物的美麗給疲憊的我們以休憩、以歡愉,它們的心靈汲滿自然的敬畏和奇跡,它們和我們都是自然的孩子,都曾在星夜下思考,都曾在生命中奔騰。我們應當愛護它們,和它們一起承擔著大地的綠色和祥和。
你問我愛是什么?
愛,是善良和溫暖的傳遞,是一場自我的救贖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