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興華
母親是位普通的農婦,是一棵默默無聞的小草。母親沒有讀過書,斗大的“一”字還認為是畫的扁擔。
母親雖然目不識丁,但心靈手巧,她制作的鞋樣在莊上堪稱一絕。同樣是一張紙一把剪刀,母親的鞋樣就是新穎別致,一次成型讓人刮目相看。一把好手得眾人信賴,一年四季,隔三岔五總有人來我家和母親探討鞋樣技巧。母親沒有文化,探討技巧對她來說,就是茶壺里煮餃子——有嘴倒不出。她有句名言,“我只會做不會說”。
每當有新娘出嫁,母親就成了大忙人,新娘的母親早早就來請母親為新娘打鞋樣。“洞房花燭夜”是人生四大喜之一,母親總是念叨“愿天下沒有孤單男女”。于是,人家請她幫忙她總是義不容辭。這一忙就沒完沒了,除了幫新娘設計繡花鞋外,還要為新娘打理嫁妝,為新娘化妝等,直到新娘離家。
母親不僅樂于助人,她還有一手絕活,這手絕活是她獨創還是在哪里學的我不清楚。過去,有的人家養幾只雞,就是想用雞蛋換點針頭線腦。但是,雞和人一樣會生病。有一種病叫“麻腳”,類似于小兒麻痹癥,雞如同癱子一樣趴著,無法動彈。殺吧,主人于心不忍。找獸醫打針、吃藥又不見效果。不過,這種病雞只要碰上我母親就會立馬精神抖擻,元氣恢復。母親生前,經常有人抱麻腳雞去我家。只見她用一根針刺破雞腿上的某根血管流出黑色血液,手法奇特,效果卻立竿見影。
平凡的母親也有著不平凡的壯舉,危險來臨時奮不顧身。鄰居張家收養了一名棄嬰,孩子三四歲,走路都不穩。那年夏天,孩子獨自一人偷溜出家,在路上玩耍,母親正好拎著竹籃離開家門去打豬草。忽然,一條惡犬沖向小孩,孩子以為惡犬來和他玩,從容地等著它的到來。危險迫在眉睫,母親什么也沒想,義無反顧地沖上去護住孩子,孩子安然無恙得救了,母親卻被狗咬傷。但是,若沒有母親的挺身而出,孩子可能會被咬得重傷,甚至丟命。2016年,在回憶母親的時候又想起這件事,于是我寫下《母親的壯舉》,刊發在市報上。當時很多人都說母親多管閑事,為了別人受傷不值得。別人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張家至今沒有一聲謝謝,好像作為鄰居救他家孩子是天經地義的。
眾人批評母親多管閑事,母親總是一言不發。她不知道說什么,她只懂得救孩子沒有錯,她憑一顆善良心,她憑一顆母愛無私的心。母親的壯舉得不到認可,她的內心也很痛苦,她只能將痛苦捂在肚內任人說三道四。張家沒有謝謝,沒有出醫療費,母親也沒有任何計較。她不后悔,沒有怨言,孩子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三十多年后,靜下心來重新回味這件事,我發現我錯了,所有指責母親多管閑事的人都錯了。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指責母親多管閑事,這一切的不良后果是張家人性的缺失所造成的。于是,我用《母親的壯舉》還原了一個無私的母親,致敬一個偉大的母親,懷念一個被人誤解的母親。我的文章母親不會看到,我在母親和父親的合葬墓前舉著報紙讀給他們聽。一邊讀著,一邊淚如泉涌,淚水打濕了報紙,也模糊了視線……
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個善良的人在最危險的時候不會考慮自己的安危,把希望給別人,傷害卻自己承擔。我不說母親是英雄,我只說我的母親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