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文
摘 要:符號片面化是術語翻譯構建術語理據的重要手段,譯者通過符號對應建立起概念對應,用意義簡寫式引發認知主體對概念意義的感知,進而構建出術語理據。意義簡寫式既要凸顯概念的本質特征,還需兼顧概念的系統性。在實踐中還需避免符號的虛假對應問題。
關鍵詞:符號片面化;理據;術語翻譯
中圖分類號:H083;H315.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1.03.007
Abstract: Symbolic partialization is an important means to construct term motivation in term translation. Translators establish conceptual correspondence through symbolic correspondence and uses short form of meaning to arouse the cognitive subjects perception of conceptual meaning, so as to construct term motivation. The short form of meaning should not only highlight th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ncept, but also take into account the systematicness of the concept. In practice, the problem of false correspondence of symbols should also be avoided.
Keywords: symbolic partialization; motivation; term translation
收稿日期:2021-04-26 ?修回日期:2021-05-20
基金項目:2018年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委托研究項目“新時代中國法律法規的術語翻譯及對外傳播研究”(SK2018A1142)
格里尼奧夫將術語的理據性(motivation)表述為“語義透明性,有助于認識術語所命名的概念,是術語最好能具有的屬性”[1]。馮志偉也強調“術語的學術含義不應違反術語結構所表現出來的理據,盡量做到望文生義,顧名思義”[2]36。術語名稱中的理據性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術語認知功能的實現,而“認知功能被看作是術語最為重要的特征之一”[3]。術語認知功能的優劣繼而又會影響到術語的傳播效率,并最終決定了一個術語的生命力。因此,術語命名中的理據性問題,是一個我們應該予以格外重視的問題。術語翻譯從本質上講是術語的概念意義跨語際的再符號化過程,這個過程涉及術語的二次命名,故而術語翻譯中的理據性問題同樣應當予以重視。符號的可操作性對于術語命名的理據性會產生較為直接的影響。這種操作需要通過符號的片面化(partialization)來實現,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從符號的片面化出發,探討翻譯過程中,術語理據建立所涉及的符號對應、概念對應,以及理據形成等相關問題,以期引起譯界對術語翻譯理據的關注。
1 術語翻譯中的符號化過程
隨著符號學研究的不斷深入,認知的觀點逐漸成為符號研究的主流。換言之,符號不再僅僅被看作一種介質或者載體,而是“載體的感知與這個感知攜帶意義之間的關系”[4]25。符號與對象客體(概念)之間不再是能指與所指之間的直接對應關系,符號需要解釋者的解釋才能與對象客體建立對應關系。這種最早由皮爾斯提出的符號學理論,更加合理地解釋了概念意義的形成機制。該理論將符號中人的感官可以直接感知的部分稱之為“再體現”(representamen),相當于索緒爾符號理論中的“能指”,但與索緒爾理論不同的是,“再現體”并不能直接指向對象客體(概念),“再現體”必須經過解釋之后形成“解釋項”(interpretant)才能最終指向對象客體(概念)。因此“解釋項”對于概念意義的最終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解釋項”并不能憑空產生,概念意義的形成需要認知主體的參與,認知主體在感受到“再現體”之后,依據自己的知識經驗對這種感受進行解釋,形成了“解釋項”。這個過程就是符號化,“即賦予感知以意義的過程”[4]35。就本質而言,術語翻譯的過程同樣是符號化過程,即譯者對感受到的源語術語符號進行解釋并以目標語符號再現其“解釋項”的過程。術語概念一經翻譯便以目標語符號的形式呈現出來,而目標語符號在讀者眼里又會是一個新的“再現體”,同樣需要新一輪的解釋才能將概念的意義建構起來,這個過程還可以不斷重復下去,形成符號學上的“無限衍義”。但是,術語翻譯的特殊性要求譯者應盡可能地將這種無限衍義現象降到最低,以確保同一領域的術語使用者對某個術語的解讀基本一致。為了實現這個目的,符號的片面化就顯得格外重要。因為在片面化的過程中,讀者的感知會產生定向意義匯集,指向一個譯者預先設定的概念界限之內,從而限制了對某個術語的不相關解讀。
2 符號的片面化是符號化的前提
從認知的角度看,術語的概念意義是人腦建構起來的。既然符號被認為是“攜帶意義的感知”[4]1,那么什么樣的感知才足以讓意義建構起來呢?我們知道,認知事物首先是要將事物范疇化,在范疇化的過程中,同一事物可以處于不同級別的范疇中,“事物在不同的抽象層次上有不同的名稱。但是,只有一個抽象層次上的名稱是人們經常使用的”[5],這個層次就是基本層次范疇。最早對基本層次范疇進行研究的Roger Brown認為,基本層次范疇具有以下特征:(1)具有明顯的物理區別特征。(2)在此等級上,事物首先被命名和被掌握、記憶。(3)事物的名稱最簡潔、運用頻率最高[6]。Lakoff則指出,“基本層次范疇是主體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確認范疇成員的層次”[7]。一個事物之所以能被迅速確認,顯然是因為它具有區別性特征。術語概念的命名以及翻譯中術語的二次命名與事物在基本范疇層次的命名極其相似,命名的符號應該能夠引發具有區別作用的概念本質特征的感知。術語概念的本質特征可以被描述為,“在特定的知識領域中,對于理解所描述的概念是必不可少的那些特征”,不僅如此,“如果缺少了某一個本質特征,概念就將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在概念分析的過程中,如果缺少某一個本質特征往往導致對于該概念的錯誤理解”[2]101。
一個術語概念可以被分析出眾多的特征,但表征概念的符號僅需能夠引起本質特征的感知即可,對于術語翻譯而言這不僅具有指導意義,在實踐中同樣具有可操作性。我們知道“物不需要全面被感知才攜帶意義,讓物的過多品質參與攜帶意義,反而成為表意的累贅。被感知并不能使符號回歸物自身,恰恰相反,符號因為要攜帶意義,迫使接收者對物的感受片面化,成為意義的簡寫式”[4]36,這個意義簡寫式就是符號片面化的結果。我們對術語概念意義的建構是在解讀意義簡寫式之后形成的。意義的簡寫式是概念符號化的外在形式,意義的簡寫式是無法承載所有概念特征的,而我們對概念意義的建構恰恰是建立在對概念重要特征的快速識別的基礎之上,這就使得符號的片面化成為概念符號化的一個前提。也就是說,為了凸顯術語概念的本質,在翻譯過程中,“片面化是符號化之必須:無關品質可以甚至必須忽略,不然解釋效率太低”,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符號在傳送和解釋的過程中片面化,最后只剩下與意義相關的品質,這是感知成為符號的保證”[4]37。
3 符號片面化與術語翻譯的理據建構
符號的片面化意味著譯者在創建意義簡寫式時,應當有意識地選擇能夠凸顯概念本質特征的元素來引導讀者產生相關的感知,繼而達到意義建構的目的。換言之,“片面化不是簡單化,片面化是感知對相關意義之定向匯集”[4]38。就術語翻譯而言,感知對相關意義的定向匯集就是對概念本質特征的定向匯集,這種意義的定向匯集對于術語理據的激活是非常必要的,理據一旦建立,術語的單義性也就自然形成。
事實上,早在蘇聯時期,俄羅斯術語學派就注意到了術語翻譯中概念本質特征的重要性,術語學家洛特指出“術語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材料,其本質特征應成為翻譯的出發點”[8]。因為無論是在源語還是目標語中,概念都必須以外顯的符號來標志,“只有當一類事物的本質屬性和一定的詞聯系起來,并舍棄了非本質屬性,才形成概念。語言作為符號,別人看到或聽到這些標記,就知道他指的是哪一類事物的本質屬性”[9]。
因此,能否準確把握所譯概念的本質特征,對于術語譯者而言是至關重要的。為了減少冗余信息干擾以凸顯概念的本質特征,我們有必要對符號進行片面化處理,進而在目標語中建構起能夠最大程度表征概念本質特征的意義簡寫式,實現概念在認知過程中的對等激活。概念的對等是內在的,無形的,通常需要外顯的符號對應并經過人的解讀才可以實現。
3.1 符號與概念的對應
源語符號經譯者解釋之后,以目標語符號的形式再次呈現出來,形成了源語和目標語之間的符號對應。如果譯者創建的目標語符號可以最大程度地引發讀者對于概念本質特征的感知,那么術語翻譯中的概念對等就基本建立起來了。既然對象客體是客觀存在的,用來指稱概念(對象客體)的術語經過翻譯之后,在源語和目標語之間也應當是一種對應關系。又由于概念必須借助于意義簡寫式,也就是“再現體”才能被感知,所以這種對應關系可以直觀地表現為形式對應。所謂的形式對應(formal correspondence),卡特福德將其描述為“當一個目標語范疇在目標語言系統中的位置與特定源語范疇在源語系統中占據的位置同等時,兩者之間就存在一種形式上的關系”[10]。形式對應與奈達早期提出的“形式對等”(formal equivalence)很相似。奈達將其描述為“源文本的形式特征在接受語中被機械復制的翻譯特性”[11]。由于形式對等過于強調語言結構形式上的對應,在翻譯實踐中有可能會導致死譯或硬譯現象,故而譯界對此多持批評否定的態度。然而,形式對等對術語翻譯而言卻是有價值的。我們知道,術語翻譯中的“再現體”是語素、詞或詞組,相較于段落篇章而言,具有意義穩定且容易建立對應的特點。另外,由于術語的修辭中立性,概念意義幾乎不會受到語境的影響,使得這種對應關系會更加穩定。這種清晰穩定的對應關系多見于自然科學術語的翻譯之中。
例1.
background noise 背景噪聲 (信息技術術語)
magnetic storm 磁暴(測繪術語)
initial state 初態(數學術語)
amino acid arm 氨基酸臂(生化術語)
simple cycle gas turbine 簡單循環燃氣輪機(電力術語)
internal combustion engine power plant 內燃機動力裝置(船舶術語)
例2.
glaciology 冰川學 (glaci-冰川 ology-學科)
glaciohydrology 冰川水文學 ?(glaci-冰川 hydro-水 ology-學科)
例1和例2所列舉的術語雖然分屬不同的學科,但其理據性都非常明顯。譯者通過解讀,利用符號間的對應,構建了術語概念間的對應。例1中術語的概念是在詞的層面形成對應,詞語承擔了描述概念特征的任務。在例2列舉的術語中,承擔描述術語概念特征功能的則是最小的意義單位語素(morpheme)。這種對應關系凸顯了概念的本質特征,從而構建出較好的理據性。
如果目標語符號無法引起源語概念的感知,也就是說,雖然存在著符號對應,但概念間的對應并不存在,這其實是一種虛假的對應,也是譯者應當避免的。
例3. laser 鐳射
將“laser”音譯為“鐳射”是聲音符號的模擬,但是,在術語翻譯中,符號的對應是為概念的對應服務的。“鐳射”雖然在聲音符號上與“laser”對應,但其指稱的概念卻并不對應。“laser”是由“light amplification by the stimulated emission of radiation(通過受激輻射使光放大)”的首字母縮略而成的詞(acronym),其名稱完整地展示了這個概念的本質特征,原子受激輻射的光,因此譯為“激光”可以獲得很好的理據性,譯為“鐳射”則會產生虛假的概念對應。
由此可見,目標語意義簡寫式的形成,取決于譯者能否透過源語符號準確把握概念的本質特征。但是,在翻譯實踐中,這一點并不容易做到。這是因為“概念與詞聯系緊密但概念和詞并不是一一對應關系”[9]。譯者面對的常常是一詞多義,或者多詞一義的現象,若不細加研究,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符號虛假對應的陷阱,從而導致概念的誤譯。
研究術語概念的定義,可以讓譯者較為清晰地看清某個概念的本質特征,并據此給出符合理據要求的譯名,這在翻譯實踐中不僅可行,而且非常必要。
例4. patent pool 專利池 (知識產權術語)
僅從符號對應的角度看,例4的翻譯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從術語的定義出發,就會發現在理據上存在問題,“專利池”會讓人以為是專利的集合,而實質上這個術語指的是專利許可協議的集合,《知識產權法學詞典》將其定義為“多個專利權人之間相互允許對方使用自己的專利權而形成的交叉許可協議的集合體”,英文知識產權網站www.ipwatchdog.com將patent pool定義為“agreements between two or more patent owners to license their patents to one another and/or to third parties”。“pool”在這里并非“池子”,在線詞典thefreedictionary.com對其做了如下定義:“An agreement between competing business concerns to establish controls over production, market, and prices for common profit.相互競爭的企業之間為了管控生產、市場和價格而簽署的協議”。由此可以發現這個概念的本質特征是交叉許可協議,因此“patent pool”應該譯為“專利聯營協議”或者“專利聯營”,才具有更好的理據性,減少傳播中的誤解。
3.2 符號對應與概念系統的對應
從認知的角度看,符號是涉及意義感知的動態過程,而不是簡單的意義載體。在術語翻譯中,術語理據的形成,有賴于目標語符號對認知主體產生的意義導向作用。也就是前文所說的意義的定向匯集,即用符號的片面化在認知主體的頭腦里建構出所譯概念的本質特征。但僅僅做到這一點還不夠,術語翻譯與普通詞語翻譯存在一個重大差別,那就是術語所指稱的概念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概念總是存在于概念系統之中。因此,符號對應也應該體現出系統性,這樣構建的理據才可能產生意義向概念系統的定向匯集。譯者如果忽視這一點,就有可能造成術語概念系統的內部矛盾。
例5. industrial property 工業產權(知識產權術語)
法學界通常對知識產權做如下分類:
這些權利術語構成了知識產權術語體系的主干部分,而它們對應的則是知識產權的概念體系。但是,將“industrial property”譯為“工業產權”會造成概念體系的邏輯矛盾。這種邏輯矛盾只有認真研究了術語概念的定義之后才可能發現。
所謂的“工業產權”指的是“工業、商業、農業、林業和其他產業中具有實用經濟意義的一種無形財產權”[12]。從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到工業與商業、農業、林業以及其他產業在概念位階上是平級關系而不是上下位關系,因而都置于“工業產權”的范疇之內顯然是不合適的。究其原因,是因為“industrial”與“工業”之間的符號和概念對應都產生了問題。“industrial”是 “industry”的形容詞,其意義與“industry”密切相連。依據《牛津高階英語詞典》(第9版),industry有3個義項:①the production of goods from raw materials, especially in factories 工業;②the people and activities involved in producing a particular service行業,產業;③the quality of working hard 勤奮。將industrial property 譯為“工業產權”顯然是受到了industry的第一個義項“工業”的影響。而正確的對應項應該是第二個義項。如果將“industrial property”譯為“產業產權”,雖只有一字之差,卻能產生很好的意義對本質特征的定向匯集,不僅理順了概念體系的邏輯關系,還可以增強整個術語體系的理據性。
術語概念的體系通常外顯為術語符號的體系,當源語術語符號體系性不足時,譯者甚至可以通過翻譯行為來予以改善。譯者的眼里絕不是一個個孤立的詞符,而是詞符表征的一整套概念體系。
例6. The furnace is charged by skip cars, which travel from the stock house on the ground to the furnace top along the skip incline. The contents of the car are dumped into the receiving hopper, and then onto the small bell.
高爐是由料車上料的。料車從地面上的料倉沿著斜橋運行到爐頂,將爐料倒入受料斗,再將其放到小料鐘上。
例6源語文本中的術語,雖然構成了一個概念系統,但其符號所起的意義導向作用并不強,也缺乏體系性。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認知難度。譯者通過添加一個漢字“料”,其意義的定向匯集能力立刻得到了提升,不僅如此,其引起感知的概念體系也得到了完善。客觀地說,源語文本中的“skip car”“stock house”“receiving hopper”“small bell”其概念意義的解讀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賴語境的,而目標語文本中的“料車”“料倉”“受料斗”“小料鐘”基本做到了意義解讀不依賴語境和修辭中立的術語命名要求,從而獲得了較好的理據性。
4 結語
在符號片面化過程中,譯者應當關注概念的本質特征,并以此為依據來創建意義簡寫式。與此同時,不能忽視符號系統與概念系統之間的密切關系,有效利用符號手段來強化翻譯術語的系統性和理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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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鄭安文(1972—),男,碩士,安徽工業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術語翻譯、中醫藥文化對外傳播與翻譯。安徽工業大學外語學院MTI中心科技翻譯課程、英語專業科技術語翻譯課程主講教師。承擔安徽省教育廳術語翻譯類課題2項。通信方式:zhenganwen@ahut.edu.cn。